妹妹和他的玉佩怎麼會在那個女人的手裏?她穿着世子妃的宮裝,莫非是嫁給了諸葛鈺的水家大小姐?
難怪他沒認出她來,上次在玉妃宮裏她滿臉疹子,任誰都看不清她模樣。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們幾乎把皇宮給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他丟失的玉佩,如今竟是到了水玲瓏的手裏!
奇怪的是,諾娃的玉佩為何也在她手裏?
管不了這麼多了,先稟報娘娘!
太監這麼想着,轉身沒入了一旁的林子,抄小路回寢宮!
水玲瓏把玉佩放進荷包,沒理會枝繁的詫異,直接按照前世的記憶朝冷宮走去。
冷宮,又名闕玖宮,一分為二,一邊住着先帝或者先先帝的無子嗣妃嬪,一邊住着犯了錯的宮妃,這些宮妃多被欺辱得神智失常,有些連自己都不認得,好在水沉香懷了龍嗣,皇帝恩准了她一個單獨的院子,門外有得力的太監把守,雖是失去了自由,卻保證了人身安全。
水玲瓏來之前,皇后已命人給守門太監打了招呼,因此,她十分順利地進入了冷宮的梅院。
水沉香坐在滿是梅樹的院子裏,低頭一針一線繡着孩子的衣裳,石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花冊子,還有一籃子質地並不怎麼好的彩線。當初她被貶入冷宮時,皇后沒允許她帶走一分一毫的錢銀,這些東西也不知是她花了多少心思才向人求到的,那個人,是水玲月無疑了,畢竟水玲月是孩子名義上的庶母,表面功夫不愛做也得做一些。
水沉香兀自沉浸在刺繡的世界裏,並未發覺有人靠進,倒是剛端了小米粥出來的欣女官看見了水玲瓏。她驚得渾身一顫,爾後快步行至水沉香身邊,把小米粥放在了桌上。她認得水玲瓏身上的世子妃宮裝,是以她詫異之餘,非常恭敬地給水玲瓏行了一禮:「世子妃吉祥!」
水沉香的手一抖,難以置信地望向了門口,就見一名艷麗如霞、緋紅似火的女子站在梅樹旁,天際暗沉,掩不住她一身華光,她黛眉濃長,眼眸晶亮,高挺的鼻樑下,薄薄的唇微抿出一個似有還無的弧度……
不是她曾經打算陷害的水玲瓏,又是誰?
自己落到這步田地,可都是拜她所賜!
水沉香收回眸光,繼續低頭刺繡:「你來做什麼?」
水玲瓏走到她對面的石凳上坐下,欣女官忙進屋泡了杯劣質茶出來,遞給水玲瓏時滿臉的不好意思,水玲瓏坦然接過,喝了一口,味道真是……不敢恭維!
然而,她的臉上瞧不出絲毫嫌棄,只淡淡笑道:「受祖母的託付來看看你罷了。」
眸光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掃了掃,「看樣子你過得挺好,這樣我也能叫祖母放心了。這是祖母讓我帶給你的銀票,我無法常來,你若礙於顏面拒絕了這一次,下一次還有沒有可就兩說了。」
水沉香的確不想要,一個曾經對她搖尾乞憐的庶女,搖身一變成了高高在上的世子妃,喀什慶的事以及諸葛鈺的光輝事跡她聽送飯的太監說了一些,水玲瓏真是命好!
但誠如水玲瓏所言,過了這個村便沒這個店,難道她要為了那好不中用的自尊放棄一個可以令自己過得更好的機會嗎?想起冷宮裏的那些餿飯和毫無水分的瓜果,她就替自己和腹中的胎兒痛心!
水沉香的心底天人交戰,最後,她咬咬牙壓下受傷的自尊,又放下針線去拿水玲瓏手裏的銀票。
誰料,水玲瓏這回不給了。
水玲瓏的手一抬,水沉香惱羞成怒:「水玲瓏你這是做什麼?別以為你是世子妃就可以隨意羞辱天子妃嬪!我告訴你,如果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那麼你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
欣女官嚇了一跳,小主怎麼能對世子妃發火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而今這種狀況,哪怕是為了小皇子,小主也得忍啊。
很多事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欣女官不是水沉香,所以無法理解被一個自己曾經看不起的庶女刁難的恥辱,而水沉香被嫉妒和怒火沖昏頭腦,便將理智拋到了腦後,她其實應當好好地求水玲瓏,哪怕是為了小皇子。
枝繁眉頭一皺,看向水貴人的眼神里多了一絲不悅。
水玲瓏倒是笑得雲淡風輕:「忘了告訴你,老夫人給我的錢我忘了帶,這個呢,是我自己的私房錢,因此,我不能白白給你。」
什麼叫老夫人給你的錢你忘了帶?多扯的理由!但水沉香沒辦法與水玲瓏理論,因為水玲瓏就是要刁難她,她握緊了拳頭,氣得面紅耳赤:「我如今只是個冷宮棄妃,還有什麼值得你利用的?」
水玲瓏漫不經心地撣了撣銀票:「自個兒想,慢慢想。」
水沉香把她和水玲瓏相處時的每一個細節都在腦海里回憶了一遍,定格在她們分別前的最後一次談話:
「有興趣跟我說說從前的事麼?你似乎很了解萬歲爺的喜好,大概也知道他的過去。」
「無可奉告!」
水沉香渾身打了寒顫,原來世上真有這麼鍥而不捨、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人,她看向水玲瓏,正好碰見水玲瓏朝她邪肆一笑,像邪魅修羅攝魂的眼眸里流轉着寒刃一般森冷的光,爾後落在了她隆起的腹部,她下意識地捂住肚子,水玲瓏要做什麼?
水玲瓏意味深長地一笑:「這孩子……健康否?」健康否?」
水沉香霎時如墜冰窖,渾身的每根汗毛都豎了起來!她有種錯覺,她要是不告訴水玲瓏,水玲瓏就會弄掉她的孩子!
呼吸,漸漸急促了起來,她像個在死亡線垂死掙扎的刑犯,卻沒有人能夠救她!
烏雲黑壓壓地滾來,籠罩了本就暗沉的天際,上午的光景突然變得好似夜幕低垂。水沉香的心……沉到了谷底!
大抵感受到了母體的驕躁,胎兒狠狠地踹了好幾腳,水沉香的心裏防線徹底崩潰了,這是她盼了五、六年才盼來的孩子,極有可能是今生唯一的孩子。
不過是一些陳年舊事,自己當初不告訴水玲瓏並非怕惹禍上身,而是想看着水玲瓏焦躁不安、求而不得,但現在,如果這則信息能換來自己和孩子的一份短暫幸福,又有什麼不值?
水沉香給欣女官打了個手勢,欣女官帶着枝繁退到了屋子裏,水沉香就目視前方,若有所思道:「你娘並不是真正的董佳雪,她只是借用了江南一名富戶的身份。她其實……是漠北人!」
「講重點!」這些她都知道,何必大老遠跑來問她?
水沉香一怔,睫羽顫了顫,道:「我只是偷聽了你娘和我大哥的談話才知道你娘在漠北有個十分顯赫的身份,具體是誰他們當時沒說。
萬歲爺早年御駕親征對抗漠北,曾裝扮成牧民混進了漠北帝都,與你娘有過一些相處,至於你娘為何會拋棄家族來到大周並和我大哥成了夫妻,我也不清楚。萬歲爺知道你娘來了大周,並許了她那塊定親玉佩,但沒過多久,我大哥便謊稱你娘病死了,爾後才給你娘捏造了一個董佳雪的身份藏在莊子裏以避過萬歲爺的耳目。
我悄悄模仿你娘,學她的語氣、學她的神態、也學她會做的菜,就是想着有一天我能借着選秀的機會博得萬歲爺的垂憐。萬歲爺也一直把我當成替身,他甚至嫌我不夠像你娘,所以派了譚嬤嬤教導我,我每天都學着怎樣做一個完美的替身。如今這替身變成了水玲月,譚嬤嬤又去了她身邊。」
講到最後,水沉香仿佛做了一場痴傻的夢,眼底滿滿的全是嘲諷,「我知道的就這些,現在即便你殺了我我也吐不出第二條有用的信息了。」
皇帝和她娘……竟是舊時?她娘是瘋了不成?捨棄皇帝這棵大樹,轉而愛上水航歌那頭豬?水玲瓏壓制住心底的驚濤駭浪,把銀票放在了桌上:「保重。」
水玲瓏帶着枝繁往千禧宮的方向走去,剛走了一半,在一處碧水涼亭旁邊,一名慈眉善目的年輕太監走了過來,他打了個千兒,諂媚地笑道:「奴才鄧洪給世子妃請安!貴妃娘娘與世子妃一見如故,想請世子妃到貴邑宮小坐閒聊,不知世子妃能否賞個臉?」
貴妃相邀,她能不賞臉?
只是這「一見如故」之說未免太過牽強了。
水玲瓏微微一笑:「請鄧公公帶路。」
鄧公公年紀不大,約莫二十一、二的樣子,因辦事得力,頗受貴妃的器重,如今是貴邑宮的管事太監,位列正四品。
一行人順着青石板小路往前方走去,路過御花園時,忽而看見幾名戴氈帽、穿皮靴的異族女子,領頭的少女一襲紅衣,腰束金綢,敞開的裙衫只到膝蓋,隱約可見皮靴之上的素白褲子,她有着蜜色的肌膚,五官很是大氣,渾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種野性張揚的美!
這似乎……是漠北服飾。
水玲瓏便問向了鄧公公:「她們是誰呀?」
鄧公公看向遠處的女子,眼神一閃,笑道:「哦,穿紅衣服的是漠北的泰姬公主,身後之人是她的婢女。世子妃離開未央宮後泰姬公主才去給皇后娘娘請安,難怪世子妃沒見到她了。」
這麼說漠北的使臣已經抵達了京城,打算與大周進行政治訪談了。前世關於此次訪談的使者和內容她記不大清了,具體雙方簽署了什麼協議她更是不知。水玲瓏收回眸光,隨鄧公公一同前往了貴邑宮。
泰姬公主在御花園內轉了一圈,除了花花草草就沒點兒新鮮玩意,她看着周身一朵朵奼紫嫣紅的牡丹和芍藥,忽而靈光一閃,耍起了鞭子。
鞭子帶了勁道,每一次的揮出都能聽到破空之響,泰姬公主身如狡兔、腰如靈蛇,每個旋轉、每個側踢都帶着一種強勢的掠奪意味,偏又不失烈性的美,侍女們紛紛叫好,須臾,她周身的牡丹和芍藥被毀了一片,而她……非常興奮!
「喂!你是誰呀!給我住手!瞧你把御花園弄成什麼樣子了?」三公主像往常那樣逛御花園,一進裏面便看見一個穿得莫名其妙的女子做着莫名其妙的無禮之舉,她當即氣得火冒三丈。
泰姬公主並未停下玩鞭子的動作,只用餘光循聲側目,三公主思念郭焱,沒心情打扮,今天只穿了一條藕色束腰羅裙和一件半透明對襟紗衣,髮髻也不複雜,簡單地挽在頭頂用一支白玉簪子固定,看起來很是素淨。泰姬公主鄙夷地瞟了一眼,一個側翻,將手裏的鞭子揮向了三公主!
鞭子的速度之快叫人躲避不及,三公主只覺一道暗影一晃,自己尚且來不及做出反應,旁邊的人也來不及做出反應,三公主指向泰姬公主的手便劇烈一痛,她像摸了炭似的迅速抽回並倒吸一口涼氣。
一旁的冰冰嚇得花容失色,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野蠻的女子?在人家的花園肆意作亂倒也罷了,如今連主人也敢打傷,瞧三公主的手背不過是一個呼吸的功夫已經腫得像個包子了。
冰冰看着這名少女怪異的服飾,想起昨晚太子說漠北使者來訪,她大概猜到了對方的身份,她忍住內心對強者本能的恐懼,上前一步攔在將三公主攔在身後,並厲聲道:「漠北公主,這裏是大周皇宮,請你遵從我們大周的禮節,尊重我們大周的皇室公主!」至於打爛那些花,暫且不提了。
「皇室公主?」泰姬公主停下了動作,氈帽上的珍珠流蘇輕輕敲打着她蜜色肌膚,與那雙熠熠瀲灩的眸子交相輝映,直覺滿園花色頃刻間被壓了下去,她把鞭子扔給隨行的一名侍女,爾後看向冰冰和冰冰身後的三公主,似笑非笑道,「哪個公主?排行第幾?母妃是誰?」
三公主氣得半死,一下子從冰冰的身後竄了出來,沒好氣地道:「你聽好了,我是皇后的女兒,大周的三公主!你又是哪根蔥?」
「蔥?哈哈哈……」泰姬公主非但沒有被三公主的名號給嚇到,反而捧腹笑了起來,不似大周女子笑不露齒總以絲帕掩面,她就那樣把自己的唇和潔白的牙齒暴露在了眾人的視線里,「你們大周人都把人喻為『蔥』的嗎?我們漠北男人是天邊的山石、女人是湖中的珍珠,你們大周人全都是蔥,哈哈哈……」
三公主沒想到她會這樣曲解自己的意思,還講得仿佛是那麼回事兒!三公主怒火中燒:「有膽子的就報上名來,不要做個縮頭烏龜!」
這個詞泰姬公主聽懂了,她的笑容一僵,冷聲道:「我是漠北皇族最尊貴的泰姬公主,你居然罵我縮頭烏龜,真是好沒眼光!」
言罷,從侍女手中拿過鞭子,又朝三公主狠狠地打了過去!
貴邑宮會客的瀟雨閣內,貴妃端坐於主位上,笑着與賓位上的水玲瓏交談,她十分注重保養,年過四旬臉上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皺紋。她一改之前在未央宮的傲慢,語氣和藹得不得了:「你三妹的誥命夫人的名號是一定會到手的,我估摸着也就這一、兩日的事了。」
水玲瓏禮貌地笑道:「一切但憑皇后娘娘做主。」再沒了下文!
鄧公公就覺得納悶了,雖說太子和三公主政見相左,但貴妃畢竟是後宮裏除了皇后之外身份最尊貴的女人,便是太子妃見了也會主動寒暄幾句,世子妃卻娘娘說什麼她應什麼,且都字數不多!說她給娘娘甩臉子看吧,她的笑容又特別真誠;說她惜字如金吧,可他聽聞她在皇后跟前兒口若懸河……
貴妃仿佛渾然不在意似的,頗為和善地道:「你四妹很得萬歲爺的垂憐,後宮不知多少女人羨慕她呢。」
這話乍一聽,似乎在讚美水玲月的恩寵,再一回味,隱約又不是那麼回事兒了。其實水玲月過得好不好,招不招人嫉妒,受不受皇后器重,水玲瓏完全不關心,也不知貴妃這樣講到底只是隨意扯個話頭,還是在試探她和水玲月的關係。
水玲瓏笑容可掬道:「貴妃娘娘金枝玉葉、華貴天成,又兒孫繞膝,這才是後宮人人羨慕之福。」
聽到「兒孫繞膝」,貴妃就笑意更甚了:「你這張嘴兒啊,總是能說出別人心坎兒里的話,我就沒見過幾個比你聰明的。」
水玲瓏恭謹道:「不敢在娘娘面前班門弄斧。」
鄧公公的頭皮一麻,就看見自家娘娘的笑容僵了僵,心裏暗嘆,世子妃果然不是個吃虧的主兒。
貴妃很快便笑意如常:「說起來很奇怪呢,原定的太子妃是你二妹,怎麼突然變成了堂妹呢?是水老夫人的意思嗎?」語氣里含了一分探究的意味!
難道貴妃把她弄來宮裏就是為了打聽太子妃的來龍去脈?水玲瓏不疾不徐道:「臣婦的二妹頭部受傷落下頑疾,不便侍奉太子殿下,祖母和父親商議之後,便從二叔的嫡親血脈里舉薦了才情兼備、性格溫婉的堂妹,皇后娘娘過目之後亦非常滿意,這才定了太子妃的人選。」
意思是,只有嫡女能配太子,她們幾名庶女都是因為這個才錯失良機的,至於貴妃信不信水玲瓏可管不着。
貴妃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撥弄着裏邊兒浮動的茶葉,美眸一轉,道:「我聽說世子妃對太子殿下有救命之恩呢,你當時怎麼有勇氣去做那樣一件危險的事呢?」
這些人真喜歡浮誇,不就是控制水玲溪的病情,沒讓她咬掉雲禮手上的一塊肉嗎?怎麼成了「救命之恩」?水玲溪咬雲禮十口、八口,雲禮也照樣能活蹦亂跳!但貴妃突然提起這個,其居心未必純良。水玲瓏斂起心裏的慍怒和疑惑,淺淺一笑,道:「臣婦惶恐,臣婦當時嚇壞了,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二妹絕對不能有事,臣婦略懂些醫術,於是按照記憶中的搶救方式穩住了二妹的病情,倒是臣婦的二妹連累了太子殿下,好在太子殿下寬宏大量並未計較。」把救太子一事給繞了過去!
貴妃仍不罷休:「不論你的初衷是什麼,你救下太子殿下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實,想必太子殿下十分感激你吧?」
要說雲禮不感激她,未免讓人覺得雲禮知恩不圖報;若說雲禮感激她,貴妃又該問怎麼感激的,送了什麼或做了什麼,一來二去,雲禮和她少不得多出一層曖昧不清的關係,這個貴妃真是好生狡猾!水玲瓏緩緩答道:「姚老太君派人送了不少謝禮。」是不是太子讓送的,你自個兒猜!
貴妃端着茶杯的手握了握,眼神一閃,冷凝的笑容再次揚起:「我前些天剛得了一副大師的《愛蓮圖》,世子妃請與我一道前去觀賞吧。」
水玲瓏眨了眨眼:「是!」
承德宮內,德妃正握着十一皇子的小手教他練字,聽完小安子的稟報素手就是一抖,好好的一張就這樣廢掉了。十一皇子仰頭,睜大亮晶晶的眼眸:「母妃,你弄花我的字帖了。」
德妃的唇顫了顫,爾後笑着道:「十一乖啊,母妃稍後給你拿新的,母妃現在有事要做,你先去吃些糕點,好不好?」
十一皇子低頭不語。
德妃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卻沒像往常那樣寬慰他,而是看向小安子,目光凜凜地道:「你說的可是真的?她真的來了?」
小安子點頭:「奴才以性命保證,千真萬確!」
德妃的眼眶一紅,整個人激動得顫抖了起來。
十一皇子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扯了扯她的裙裾,軟軟糯糯地道:「我不要字帖了,也不吃糕點了,母妃你別生氣。」
爾後張開小小的臂膀,「抱抱。」
德妃就抱起他,一手托着他的小屁股,一手扣住他的圓腦袋,深呼吸,忍住忽而湧上的淚意:「母妃沒有生氣,母妃是高興呢!」
十一皇子用胖乎乎的胳膊圈住德妃的脖子:「高興什麼呢?弄花了我的字帖嗎?那我每天都寫好了給你弄。」
德妃破涕為笑,看向了小安子,道:「我出去走走,看能否碰上她。」
小安子神色一變:「不可啊娘娘!您忘了您是為什麼稱病的嗎?」
德妃的臉色也跟着一變,焦急地道:「那你說怎麼辦?」
小安子想了想,道:「奴婢先去打聽一下,看她有沒有離宮,沒有的話奴才傳您的口諭宣她覲見,如何?」
德妃親吻着十一皇子的額頭:「好,就這麼辦!」
「啊——」三公主一聲尖叫,她沒想到這個可惡的漠北公主在知曉了她身份的情況下居然還敢動粗,這下,連肩膀也挨了一鞭子,火辣辣的痛!三公主疾言厲色道:「給本公主捉住她!」
幾名宮女太監得令,一窩蜂地朝泰姬公主撲了過去!
泰姬公主冷冷一哼,揮鞭如劍,左右開打,不過須臾便將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宮人給打得到底翻滾,再也爬不起來。
三公主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眸子:「你……你……你這漠北蠻子!」話里,含了連她都能察覺的顫抖。
冰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個漠北公主下手真狠,那些都是三公主的貼身宮人,就算不願被抓也該讓自己的侍女上前阻攔才是,她卻一鞭子接一鞭子,把一眾人等都打成了重傷。
泰姬公主嗤笑一聲:「我是漠北蠻子你是什麼?大周癟犢子!」
「你……你……」居然罵她癟犢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三公主撿起地上的一顆石頭就朝泰姬公主砸了過去!
泰姬公主本就有些身手,哪裏會被三公主這種毫無內力的一擊給擊中?不過是輕輕一側便避開了,但她回贈給三公主的鞭子卻不那麼容易躲避了。
啪!
鞭子在空中一晃,彈出了清脆的聲響。
三公主嚇得趕緊捂住臉,生怕就此毀容。
千鈞一髮之際,冰冰果斷地抱住三公主,用自己纖弱的脊背擋下了泰姬公主的鞭子!
冰冰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嬌生慣養的她別說挨鞭子了,連摔跤的次數都少得可憐,除了圓房那次,她記憶中就沒出現過什麼身體上的痛楚,所以這一鞭子扛下,她渾身的冷汗都冒了出來。
三公主驚呼:「大嫂!」
冰冰蹙了蹙眉,轉身面向泰姬公主,一字一頓道:「對一國公主和太子妃動粗,漠北公主真是好好的禮儀規矩!」
太子妃?泰姬公主的眼底閃過一絲錯愕,開始認真打量冰冰,不得不說,這個女人還真是美極了,皮膚像玉一樣白,眼睛大大的,很閃很亮,睫毛長長的,微卷而濃密,鼻子很小,唇也很小,讓人很想衝上去咬一口。泰姬公主卻歪着腦袋道:「就你這種醜女人也能做太子妃?那我豈不是能當皇后了?」
「你……」冰冰氣得呼吸一頓,太可惡了!
三公主的肺都要氣炸了,理智也全沒了,想起冰冰為她挨的一鞭子,她就覺得自己也不能再讓冰冰受委屈:「你們漠北不就是個戰敗國嗎?你有什麼資格在大周的皇宮大呼小叫?我們能打敗你們一次,也能打敗你們第二次、第三次!你這個漠北蠻子,我要稟明我父皇,砍了你的腦袋!」和談什麼?跟這種蠻子和談簡直就是掉價!就應該叫郭焱衝鋒上陣,再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泰姬公主的眸光一厲:「你敢?」
三公主挺起胸脯:「你看我敢不敢?」
冰冰一把拉住三公主的胳膊,低聲道:「三妹息怒,女兒家的喧鬧莫要牽扯到朝堂和國戰,這種人我們不理她就是了。」今天來鬧事的如果是漠北皇子,她們大可狀告對方蓄意滋事,但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即便鬧到了皇帝跟前,也不過女兒家的幾句口角,皇帝根本不會因為三公主和她受的一點委屈而責難漠北,為國家利益做點兒犧牲本就是她們這些皇室人員該做的事。況且這個泰姬公主有恃無恐,連嫡公主和太子妃都不放在眼裏,必是有其驕傲的資本。
冰冰拉着憤憤不平的三公主轉身離去。
泰姬公主望着她們的背影,露出了一個嘲諷的冷笑,等她們走出御花園到達太液池的湖邊時,泰姬公主從荷包里掏出一個彈弓和兩粒小石子,瞄準二人的腳,用力一拉,彈出了石子!
「啊——」
噗通!
貴妃帶着水玲瓏去往了書房,貴妃是個很愛讀書的人,不同於其他女子只把書房做為擺設,她的書房是真真正正詩畫飄香。一進門,便可見對面的牆壁上掛着皇帝的親筆草書,下方是一個案桌,擺了兩個袖珍的觀硯屏風,分別是旭日出海和大雁南飛。房間的左面是一個一人高的書架,共有五排,從上往下依次是政治類的、歷史類的、生活常識和女子書籍,最後一排比較雜,話本也有、醫書也有。
書皮都有些微微泛黃,可見其年代久遠,但頁邊頁腳無褶皺,又能知貴妃是個惜書之人。
房間的對面是一張長長的書桌,用硯台壓着貴妃練的字,筆鋒尖銳、力透紙背,與她傲慢犀利的性格倒是相得益彰。
水玲瓏的眼底露出濃濃的驚艷之色:「比起那些華而不實的書房,娘娘這兒才是別有洞天。」
「呵呵……」貴妃笑出了聲,「總之你說話沒有我不愛聽的!」仿佛很受用的樣子!
貴妃打開書桌的抽屜,取出一幅《愛蓮圖》:「世子妃看看。」
其實水玲瓏不是很懂字畫,這幅圖在她看來無非就是——荷葉是綠色的,荷花是粉紅色,天空是藍色的,小鳥兒是黑色的,一旁的垂釣老人看不清楚的。但水玲瓏還是裝出一副大為欣賞的樣子,笑着道:「果然是好圖,我好像都能聞到荷花的味道了。」
貴妃豈會聽不出她這是敷衍之詞?貴妃卻是沒惱,只笑着放下這一幅圖,又拿了另外一幅,水玲瓏眨了眨眼,她剛剛那樣敷衍她了,她還不知趣地繼續與她品畫,為何她覺着她就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鄧公公一臉焦急地沖了進來,他滿頭大汗,喘着氣道,「前院走水,出不去了!」
水玲瓏的第一反應是——貴妃打算燒死她!
小安子在外邊兒打聽了一圈跑回承德宮時,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娘娘!娘娘!世子妃……世子妃被貴妃叫到貴邑宮去了!」
德妃坐在床頭,剛哄十一皇子睡下,她把手指放在唇邊:「噓——去外邊兒說。」
小安子趕緊閉了嘴,隨德妃一同走到門口,德妃遣散了值班宮女,確定四下無人才小聲問道:「你打聽到世子妃的消息了?」
小安子吞了吞口水,喉頭燥得很:「奴才打聽到了,世子妃先是去冷宮探望了水貴人,爾後在去往千禧宮的途中被貴妃身邊的小鄧子給叫走了。」
水貴人和千禧宮的珍嬪是水玲瓏的親戚,她好不容易入宮一趟,探望乃是情理之中,可貴妃又是怎麼回事?
德妃思量之際,殿外傳來了陣陣喧譁,她目光一凜:「看看出了什麼事!」
小安子退下,不多時便折了回來,臉色不大好:「娘娘,貴邑宮走水了,貴妃和世子妃被困火場,貴邑宮亂了套,此事驚動了皇后,皇后已經派了御林軍前去救火!」
「這麼說……水玲瓏被困在裏邊了?」德妃按住頭,身形一晃,靠在了小安子的肩頭,「快!快去貴邑宮!」
小安子大駭:「使不得啊,娘娘!萬一碰到不該碰到的人,您可想清楚後果了?」
德妃的神色變了變,眼底浮現出一抹糾結,但很快她搖了搖頭:「我們走小路,我知道有一條路是直達貴邑宮後門的。」
小安子見自己無論說什麼也阻擋不了德妃想見水玲瓏的心情,只能硬着頭皮隨德妃一同離開了承德宮。
雲禮正在內殿檢查七皇子的功課,突然聽到宮女們的談話,說貴邑宮走水,貴妃和水玲瓏被困在書房出不來,他當即丟下七皇子去往了貴邑宮。
「太子妃!太子妃你醒醒啊!」
「大嫂!大嫂,你別嚇我!我是三妹,你應我一聲啊!」
月娥和三公主跪在太液池邊,不停叫着被宮女救上岸卻昏迷不醒的冰冰,三公主懵了,她不知道為什麼好端端的一個人突然就落了水,而她和月娥都不識水性,會游泳的幾名宮人剛剛又被泰姬公主給打成了重傷,好不容易叫來附近的灑掃宮女救冰冰,可在水底溺的時間過長,冰冰……冰冰暈過去了……
「大嫂!」三公主急得眼淚直冒,但她不敢隨意動冰冰,生怕一動就出了什麼岔子,「快!快去叫太醫!叫我大哥!」
月娥得令,提起裙裾便飛一般地沖向了未央宮。
貴邑宮走水的地方在偏殿的前院,一整排房屋被燒得面目全非,火勢還在繼續,天際陰沉得嚇人,但就是落不下一滴雨來。宮女和太監們爭相奔走,端着水桶和水盆往前邊兒潑水。
雲禮到底貴邑宮時御林軍還沒來,他就看見一群根本不怎麼得力的宮人在做着不怎麼得力的搶救。
眾人發現了他,紛紛停下動作向他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太子冷眸一掃:「世子妃呢?貴妃呢?」
「在……在書房!」一名膽大的宮人顫聲稟報道。
這麼麼大的火!這麼大的火……
雲禮心急如焚,從最近的一名太監手裏搶過木桶便對着自己的頭頂淋了下去,爾後把木桶一扔,衝進了熊熊燃燒的火場……
「大嫂!大嫂你不能有事啊!大嫂……」三公主一邊哭,一邊按壓着冰冰的胸口,但她的力氣不大,方法也不必,壓了許多遍也沒壓出冰冰體內積壓的水,她急死了!真的急死了!大哥你到底去了哪裏?你知不知道大嫂快要死掉了?
炙熱的溫度,像一個巨大的蒸爐,灼得雲禮渾身發痛,他忍住不適衝過了穿堂,火勢已經蔓延到了後院,他又沒進過貴妃的這處院子,怎麼知道書房到底是哪一間?
「玲瓏!玲瓏——你在哪裏?聽到了應我一聲!」雲禮每踹開一扇門,都有一股濃煙伴着撲面而來,他放開嗓門喊着水玲瓏的名字,但沒有人應他,一股不祥的預感蔓上了心扉,他按住胸口,是玲瓏出事了嗎?
太液池邊,冰冰的身子越來越冷,臉色越來越白,三公主把頭埋在她胸口,突然「啊」的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
沒有心跳了……
貴妃的神色一肅:「前面走不了了,我們走後門吧!」
鄧公公哭喪着臉道:「娘娘,咱們宮裏的後門早八百年前就給堵上了!」
貴妃的瞳仁一縮,似乎做了一場天人交戰,看向水玲瓏時眼底滿滿的全是複雜之色:「走密道,世子妃可否向我保證不將這個秘密外傳?否則的話,我會丟下你一人在火場!」
水玲瓏搖頭:「我會守口如瓶。」
「那好,跟我走!」貴妃一把拉過水玲瓏的手,書櫃旁的開關,一道窄門出現在了書桌後方,三人走進了密道。
水玲瓏前世只住了皇后的未央宮,知道未央宮是有密道的,卻不曾想貴妃的宮裏也有一條密道,就不知是通往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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