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讀史驚心(2)
在中英商約完成後不久,耆英完成使命,返回兩江舊任。但又有美國使節佳樂伯?顧盛來華,要求建立通商關係。道光二十四年正月到澳門,原在來華途中已由美國領事布魯斯?福士傳說要上北京面見皇帝。道光皇帝不得不再派耆英到廣東,親自與顧盛議約。
其時耆英仍帶同黃恩彤與美方代表顧盛、彼得?伯家、埃里克?卑治文等議訂中美商約。後來於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八日在望廈簽訂《中美五口貿易章程》,是為正式名稱。而一般習稱,稱為《望廈條約》。
《望廈條約》中一項並不十分顯要之條款,即第三十四條所定者,卻在中外關係上被英國利用,終於導致後來的惡果。
這條款項是這樣的:「……合約一經議定,兩國各宜遵守,不得輕有更改。至各口情形不所有貿易及海面各款,恐不無稍有變通之處。應俟十二年後,兩國派員公平酌辦。又和約既經批准後,兩國官民人等均應恪遵。至合眾國中各國,均不得遣員到來,另有異議」
當時中英之間條約,並無任何修約的條文,只是見到美約之中有十二年修約規定,根據中英《虎門條約》所定最惠國條款之權利,常為英國外交官引用,並用『善後條款』之名,而不稱《虎門條約》。英國可以藉此援照美約向中國要求修約。
於是,英國外相剋蘭頓給香港總督包令發電報,要求他通知身在北京的駐華公使文翰,向中國提出修約要求。要求修改條約中的內容主要有以下幾點:一、准英人隨意往來中國內地及沿海各城。二、確定鴉片為合法貿易。三、進出口貨物不得徵收內地通過稅。四、英使如欲與內地督撫會晤,須立即接見。五、肅清中國沿海海盜。六、訂定華工出洋辦法。七、新訂條約應依英文本解釋。
這已經完全不是修訂商約所能做到的,而是等於另訂政治條約了(關於這一段的內容,在後文的寫作中,會有詳細的介紹)
陸建瀛的奏摺中自然沒有這等詳細的英方所提款項,只是把他知道的,英國人有意提出修約之事上奏皇帝,具體的商談細節,還要由駐華公使文翰來親自處理。
皇帝認真的回憶了一番所能夠記得的關於這一次事件的經過,大約的做到心中有數,把摺子放在一邊,看看下跪的眾人,「都起來吧。」
「謝皇上。」眾人也真是跪得腿腳酸麻,起身之際又不敢多做活動,站立到了一邊。
「陸建瀛上摺子了,內中提到,英國人要求仿照和美人簽訂的《望廈條約》中之款項,於《江寧條約》十二年後,重新修訂條約,具體的嘛,想來不久之後,英使文翰就會向總署衙門提出交涉,老六,這一次怕你又要多多辛苦了。」
「臣弟不敢。臣弟管着總署衙門,本就是為與各國商討尺寸得失所設,這一次若是英使來詢,臣弟自當秉持天國上朝之念,常懷皇上與鄰為善之諭,與英使好生磋商,共謀兩國國是。」
皇帝笑了起來,「你能夠有這樣一個念頭,便沒有做不好的差事。」他說,「關於我大清這一次與英人交涉,朕要告訴你們的,只有一句話,當年在戰場上失去的東西,這一次要在談判桌上把它全部拿回來若是英人執意不從,就是兵戎相見,朕也在所不惜」
曾國藩大吃一驚戰場上失利,造成的惡果未去,皇上居然要從談判桌上拿回來?還不惜與英人一戰……,只是看今天演武場上的一幕,便可知八旗勁旅早已經成了笑話,怎麼居然還能如此大言呢?
他心中胡亂想着,只聽皇帝繼續說道,「有些事啊,因為下面辦事的官員不懂,難免造成岐誤,便如同耆英當年和英國人簽署的條約吧,正是因為我朝全無通曉外務之人,才給英國人抓住把柄,玩弄於鼓掌之上」皇帝本來想在更加私下裏再和奕詳解的,不過今天既然打開了話題,也就不必隱晦其詞,順便給他們上上課,灌輸一點知識,也是很有必要的,於是他說,「就拿條約中有的,『其英人如何科罪,由英國議定章程法律,發給管事官照辦』這一條來說吧。」
看看眾人或者懵懂,或者凝神細聽的表情,皇帝難得的升騰起一陣驕傲:這就是領先這個時代的好處了他說,「如此一來,遂開外人享受治外法權之惡例。實在是不折不扣之不平等條約。試問,沒有公平二字,又談什麼兩國交好?」
「耆英這個人,朕是知道的,很忠心的奴才,不過礙於見識不明,料事不深,這才空貽君父之憂。這,倒也非他一人之過。只是,於今時今日,朕既然深明其中弊端,自然再不能容忍英人以如此不恭、不公之心待我天朝。」皇帝猛的提高了聲音,「順從朕意,朕當以赤子之心待之;若言語不從,就是兩國再起戰端,使我大清戰至一兵一卒,也絕不後退半步若真是到了那一天,朝中有任何人敢於談及議和之事,朕斷斷不能恕過」
本來皇帝的御駕這一次到了楊村的八旗駐防營地,是要過夜之後再啟行的,不過皇帝看到八旗兵士如此不堪入目,沒有當場發作已經是天恩浩蕩,又怎麼肯再在這裏駐蹕?當下傳諭,聖駕啟程,即刻回津
皇帝的不快是可想而知的,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隨扈的大臣個個多加了幾分小心,生恐一個舉措失當,引火燒身。只是旁的人還能以『不在其位,未知其詳』為由躲過去,只有一個直隸總督納爾經額,位高權重,又是名正言順提督一省軍政民務的,還能夠如何砌詞?
他雖然久任外省,很少到京中去,不過皇上於老臣的種種凌厲手段也聽得太多了。這一次閱兵又出了這麼大的紕漏,皇帝沒有當場發作,即刻將自己、奕山一干人拔翎摘頂,就足以稱得上是仁厚二字了。只是不知道到了天津之後,又將面臨怎樣的怒火澎湃?因此這一路走來,納爾經額都像是死了老子娘一般的愁眉不展。
御駕回答城中,皇帝立刻傳召軍機處到御前來,同時被宣召的,還有僧格林沁、曾國藩、納爾經額、胡林翼等人,「今天在楊村校場上的一幕,你們都看見了吧?八旗兵士,只是看到戰馬衝到近前,居然就給嚇得溺了褲子?納爾經額,你身為一省之長,你說,朕應該怎麼處置你?」
皇上動怒,納爾經額首當其衝,先重重的碰了個響頭,他說,「奴才有罪,奴才奉職無狀,更不能整訓兵士,奴才有罪,請皇上降旨責罰。」
「僧王,你是管着京中九城的統兵大員,又是蒙古八旗都統,你說,這一次在楊村所見,是怎麼回事?」
「是。」僧格林沁是蒙古科爾沁親王,博爾濟吉特氏。這一支從滿洲立國始,就是與國通戚的蒙古王公第一豪族,身為蒙古人,不但對漢人,就是對滿人,也有着天生是不認同,所以雖然增補了御前大臣,又是道光皇帝臨終前託孤的老臣之在朝中,他卻是極少有所建言的,更多的精力,都是用在了整軍備武之上,麾下有七千鐵騎,一萬餘步卒,課以重法,調教有方,可以說是滿蒙八旗中一支很不可多得的武裝力量。
對滿洲八旗子弟的愚鈍無用,僧格林沁早有所知,在京中見得太多太多了。這一次奉旨扈駕而行,在楊村又看到這樣一幕,僧格林沁心中冷笑:這就是八旗子弟?與我兵士提鞋,我都嫌他們的手粗
聽到皇帝問道,他也毫不隱晦的大聲說道:「奴才以為,八旗子弟全無戰力,不止今時今日一朝得失,可謂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重現關外鐵騎縱橫無敵之舊貌,庶幾難矣。」
僧格林沁明知道自己這樣的話一出口,便是把所有八旗兵士全都得罪光了。卻也怡然不懼同僚望過來的的眼神,繼續侃侃而談:「奴才平日在軍中,不論晴雨寒暑,從從不敢有一日懈怠,因為奴才知道,這些丘八,閒來就一定會生事。」
賽尚阿和他同樣是蒙古人,自問和他的關係非同一般,聞言在一邊插了一句話,「僧王,不可以如此粗陋之言奏答聖前。」
僧格林沁楞了一下,他沒有思及自己的哪一句話稱得上是『粗陋』之言?想了想,明白了。又碰了個頭,「奴才惶恐。」
「沒什麼,你繼續說。」
「是。」僧格林沁又說,「奴才所言及的生事,都是一些挑釁滋事,言語不和引發的彼此毆鬥。雖是於大節無礙,傳揚出去,總是奴才統軍不嚴的過失,所以,奴才每日裏親家操練,讓他們把汗水全都灑在演武場上,一來避免了無事生非,二來,奴才以為,只有平日多多訓練,日後國家有警,兒郎們拉出去,才能為國抗敵。」
「要是照你這樣一說,似乎八旗兵士只要能夠勤加鍛煉,日後也是可以為國出力的了?」
「奴才不敢言。」
「說,見微知著之下,可知不但天津一地,舉凡我大清疆土之內,八旗兵勇都已成全無一用之材,若是還不能痛下決心以為改正的話,日後不要說上陣為國禦敵,就是承平時日,這些人也只是一些白吃米飯,白領國家薪祿的畏葸之輩。說。今日言者無罪,有什麼話,都說出來。」
「是。」僧格林沁向上碰了個響頭,繼續說道:「奴才以為,練兵不得法,是八旗今日成天下人口中笑談之資的最大因由。當兵吃糧,本是正途,只不過國家承平日久,八旗子弟難有上陣禦敵機會,更且……」
「更且什麼?」
「更且八旗子弟從落生,便有了一份公出的銀子可拿,誰又肯賣力?還不用提仗着父祖餘蔭,……」
僧格林沁痛快暢言,皇帝卻已經神遊物外。他的話不能算不對,不過已經超出了兵制的範疇——旗下人登進的路子寬闊無比,胸無點墨都可以做到部院大臣,這樣的一群人充斥廟堂,白白拿錢,於國事一無所獻也就罷了,於皇帝夢想中要進行的國政改革也實在是一團不可解的亂麻。
只是事情要一步一步的進行,自己自問登基三年來,根基已穩,但是真要動這些人的話,卻絕對不是現在能夠做得到的想到這裏,他故意以手掩口,微微打了個哈欠,「啊」
看皇上面露倦色,僧格林沁的話說到一半,也只得停了下來,「皇上今天勞累了一天了,」賽尚阿碰頭答說,「容奴才們告退。明日再說吧?」
皇帝沒理他,又說道,「朕這一次到天津來之前,於兵士畏葸之情早有所料、所知。只是心中甚是不願相信,今天看來,嘿實在令人大失所望啊。」
「總是臣等不能妥善料理,上貽君父之憂,臣等自知有罪,請皇上責罰。」
「責罰你們就能夠把兵士磨練成材了嗎?若真是那樣的話,朕就立刻下旨,把你們全部趕出朝堂」
雖然明知道皇帝說的不過是半開玩笑的話,但是思及這一次在楊村所見所聞,也實在丟臉,皇帝的怒火不知道什麼時候,向什麼人爆發出來,賈禎一干人也真有點害怕了,一個個伏地不起,以頭碰地,口稱有罪之聲不絕於耳。
年輕的天子於這等只知道碰頭請罪的行徑膩煩透了本來他無意就早已經知道始末原由的事由發火,這一刻倒是動了真怒,「軍機處?」
「啊,奴才在。」
「下去擬旨,納爾經額身為直隸總督,上不能報效朝廷,下不能整飭士卒,用心效命,着褫奪黃馬褂,摘去雙眼花翎。降三極使用,仍留總督任上,以觀後效。」
「奴才領旨,謝恩。」
「還有,胡林翼身為天津知府,對屬下兵事一節全無所知,朕略有咨故,該員左右含糊,語多游移,可見平日辦事顢頇。着降兩級,罰俸一年。」
「至於奕山、長瑞之流,立刻鎖拿進京,交兵部議處」
一番雷霆之怒,嚇得眾人連連碰頭,皇帝厭煩的一擺手,「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