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宮中突然多出一個姐妹,而且自從選召進宮,皇上每天留宿在這個姓『尤佳氏』的女子房中,引來眾人側目。
聽人說,尤佳氏是阿瑪是內務府一個姓尤的奴才,這一次跟着父親隨扈到了熱河,給皇帝一見之下,驚為天人,立刻選召進宮,日夜陪伴。
於旁的人來說,宮中多出一個姐妹,也不過是驚詫一陣,過去也就過去了,只有一個生來心思重的蘭妃,很是傷了一番腦筋熱河的地方,根本藏不住什麼秘密,不到三天的功夫,這個姓『尤佳氏』的女子的來歷就給人摸了十足十。乃是新任冠軍使肅順為皇帝特意挑選的漢家女子,前幾天找了個機會,請皇帝過府,並在房中臨幸,然後將她抬入了旗,賜姓『尤佳』,選入宮中。
這樣的消息經那些愛嚼舌頭、愛傳是非的宮女、太監口口相傳,已經全然變了味道,聽他們說,皇上在肅順府中足足住了一夜,和尤佳氏大行**之事,更且有肅順等人在旁賣力鼓勁,害得萬歲爺一早上起來,連起床都要靠六福伺候,才能做得到了。
葉赫那拉氏是極聰明,極有主見的,孰真孰假很能分的出來,她告誡身邊的太監:「若是再敢編排主子的事,全都把你們送慎刑司,一頓板子活活打死」這才算是把這些流言蜚語硬壓了下去,沒有傳到皇帝的耳朵中。
不過,雖然不讓太監宮女亂說亂道,蘭妃也給這件事氣得不行,她倒不敢氣皇上,而是生肅順的氣:該死的奴才,皇上的身子剛剛才好,就弄這些民間的漢家女子來魅惑主子?還不是為了你自己邀功請賞?可惡
轉念又想到給皇上封為佳嬪的尤佳氏,葉赫那拉氏冷冷的哼了一聲:「狐媚子」
她身邊隨侍的宮女叫連環,沒有聽清楚她的話,以為有什麼吩咐,「主子,」她問,「有什麼吩咐嗎?」
「沒什麼。」蘭妃站了起來:「禎姐姐現在哪裏,你去看看?」
「是。」連環出門而去,一會兒的功夫就轉了回來:「禎主兒在瑾主子房裏,正和瑾主子說話兒,逗大阿哥和大公主玩兒呢。」
蘭妃站了起來,「走。」她說,「我們也過去,大家一起說說話。」說着先一步踩着花盆底,一溜煙的出門而去。
皇帝的幾個后妃住的都不遠,出門轉過一道路就到,一邊走,葉赫那拉氏一邊想着心事,瑾妃在也好,她是皇上唯一生產過子嗣的后妃,說起話來應該更有效果。
心中想着,就到了瑾妃居住的跨院,還不等進月亮門,就聽見裏面有咕哇大叫的嬰啼聲,不用問,一定是大阿哥載澧又把妹妹逗哭了。
進門一看,果然。瑾妃阿魯特氏扳起面孔,正在大聲訓斥載澧:「冤家,整天就知道逗妹妹,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妹妹還,你做兄長的,要好生疼愛,怎麼……就這樣?」她一把揪住兒子的耳朵,使勁一擰,載澧吃痛不過,沒口子的大叫開來:「額娘,我不敢了,額娘,我再也不敢了。」
「每一次都是這樣說,每一次你也不改」
聽哥哥嗚咽有聲,的秀慧倒止住了哭聲,睜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苦着臉的哥哥,晶瑩的淚花掛在臉兒上,分外可愛。
「姐姐,大阿哥也是歡喜妹妹,才故意逗弄她的,」蘭妃一步踏入正房,好笑的解勸着:「樹大自直,等過上幾年,大阿哥就知道心疼妹妹了,是不是?」
禎妃從奶媽懷中接過女兒,晃悠了幾下:「你啊,哥哥又沒有弄疼你,幹什麼哭啊?你平時不是不喜歡哭的嗎?真是不乖」
秀慧在母親懷裏舒服的躺着,大約是玩鬧的累了,孩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迷迷糊糊的睡了下去。
禎妃把女兒又交還給嬤嬤,讓她帶着孩子退下,這才笑盈盈的望着蘭妃,「你今兒個來得倒很早啊?」
「是啊,看天氣好,就早點過來了。」禎妃秉性寬厚和平,頗得皇帝的敬重,更得其他姐妹、太監和宮女的愛戴,不過說話有些不拘節,這是連皇帝都知道,又刻意優容的,所以雖然剛才的一句話問得蘭妃心裏不大舒服,表面上卻絲毫不敢流露,更何況這也不是自己今天來的主旨?「最近總是想找人打牌,不如找來一位姐妹,我們一起打?」
「也好。」兩個孩子睡的睡,玩的玩,左右沒有事情可做,禎妃也給她說得動了心思,「那,找誰做牌搭子呢?」
「找珣妹妹吧?」
「不行,珣妹妹有了身子,正在靜養,怎麼能找她呢?」
蘭妃故意這樣說,只是為了逼出後話,「那,找誰來呢?三個人湊不上手啊?」
禎妃和瑾妃沒有她這樣多的心思,瑾妃在一邊答了一句,「不如就叫瑜妹妹來吧?」
蘭妃順勢點頭,回身吩咐,「去,看看瑜主子用過早飯了沒有?若是用過了,請她過來。」
禎妃趕忙一攔,「瑜妹妹不會打牌,找她做什麼?」
「不會怕什麼?只要有錢就行。」
一句話出口,禎妃和瑾妃同時大笑起來「你這個做姐姐的啊,真正是不厚道。」
很快的,瑜妃赫舍里氏進到房中,先給禎皇貴妃請了安,「今兒叫妹妹來,是蘭妹妹提起的,說是想打幾把牌,正好缺了一把手,你來湊吧?」
瑜妃輕笑起來,「我?」她說:「我不會打牌啊?」
瑾妃和禎妃想起蘭妃剛才的說話,古怪的撲哧一笑,「怎麼了?」
「沒什麼,沒什麼。」蘭妃立刻接口說,「我們也不大會,大家在一起消遣消遣。」
「那,好吧。」瑜妃嬌媚的臉蛋飛起一抹紅暈,「我打得慢,你們可不要催我啊。」
於是幾個人分別落座,有宮女取來牌,各自站在主子的身後伺候茶水。本來蘭妃和瑾妃都是喜好吸旱煙的,不過前者當年入宮的時候為禎妃一句話戒掉了;後者懷孕的時候有一次讓宮女給她點煙,正好皇帝一腳踏入,像是見到什麼怪物似的瞪大了眼睛,望着正要伸手接煙的瑾妃,一言不。隨即快步上前,一把搶過煙袋,撅成了兩截
這件事過去之後,皇帝特意下了一道旨意,內中不論是嬪妃,還是宮女太監,都不允許吸煙。從此以後,除了老太妃的慈寧宮可以吸煙之外,宮中再也見不到煙氣繚繞,如同下霧一般的景致了。
蘭妃一邊摸牌,一邊想着怎麼樣打開話題,她只顧着思考,手中的牌就開始胡打亂扔起來,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輸光十個圍棋子兒——每一個圍棋子兒都當五錢銀子,每人十個,就是五兩銀子的本錢。
自己姐妹在一起打牌,自然不能像在賭場裏那般的正式,事先說好了的,誰輸光了,也不必再拿錢出來,輸了繼續,贏了拿錢,也就是說,輸得再多,也只有五兩銀子。
瑜妃不大會打牌,所以摸牌,出牌的度非常慢,坐在她下家的瑾妃等得心頭冒火,幾兩銀子她輸得起,只是要看輸給什麼人,瑜妃連吃牌、碰牌都要靠身後的宮女指點,如何能夠服氣?偏偏瑜妃雖然不大會打牌,手風卻是好到離奇,不是自*,就是吃胡,就讓人很覺得鬱悶了。
正在想着,瑜妃打出一張,「六索?」
瑾妃正要伸手抓牌,站在蘭妃身後的連環叫了一聲:「主子,您胡了。」
蘭妃低頭一看,可不是嗎?把牌一推:「我胡了。」
禎妃看出她心不在焉,胡亂的拿起兩個圍棋子兒遞了過去,自己長身而起:「先歇一歇吧,等一會兒再打。」
「別啊。」蘭妃趕緊拉着她的手,「我剛才贏了一把呢,就不讓我再贏了?」
她這樣一說,禎妃倒不好停下來,因為那會顯得自己真的有意不想讓她贏錢似的,只好又坐了下來,「倒不是不想讓妹妹接着贏,只是,妹妹,可是有什麼心事?」
蘭妃胡亂的洗着牌,手上不停的碼好,重新開始,「也算不上是心事啦,」她說,「只是啊,瑜妹妹,這幾天,皇上翻你的牌子了嗎?」
赫舍里氏楞了一下,粉面一紅,又立刻變白,「沒有。」她說,「從皇上生病以來,都沒有翻過。」
蘭妃不屑的「哼」了一聲,「好不容易皇上的身子養好了,偏又有肅順那樣的奴才,進呈一個漢家女子,魅惑君上,姐姐,您也得說說話啊。這樣下去,皇上的身子骨再有個什麼差錯,可怎麼得了?」
禎妃是極老實忠厚的,聽蘭妃口口聲聲皆是為皇上身子着想的話,心中大以為然,不停的點着頭,「嗯,妹妹說得對。」她說,「上一次皇上龍體抱恙,老太妃也有過訓誡,讓宮裏的姐妹照看着他,不要由着他的性子來。想不到剛剛好了幾天,就把這番話扔到脖子後面了?」
這話說得竟似是連皇上也掃了進去,瑾妃和瑜妃面面相覷,都覺得不妥,「姐姐,」瑜妃說,「主子就是這樣的脾氣,您也不好就這樣規勸吧?總是要好好說,您看呢?」
禎妃也注意到自己的說話有點放肆,自失的笑了一下,「好吧,」她說,「等見到皇上,我和他好好說說也就是了。」
「此事宜早不宜晚,姐姐要抓緊啊。」
禎妃坐在那裏想了想,再一次把手中的牌一推,終於下了決心,「你們先回去吧我來辦。」
於是,蘭妃幾個識趣的也站了起來,吩咐太監把牌收拾好,又把活腿包金的桌子撤了,各自應聲『是』,退了出來。未出殿門,就知道了她的辦法,是禎妃身邊的宮女,叫雙喜的聲音,「看佳嬪在那兒?快找了來」
蘭妃心中暗自得意,忙了一上午,到底把自己的目的達成了。可也不無希望,最好能親自在場,看着禎妃如何申斥佳嬪,那才真的叫痛快
然而她如果真的在場,卻也未見得會痛快。禎妃是天生寬厚和平的性情,從無疾言厲色,所以把佳嬪召來,也只是規勸一番而已,倘或期待着她會對她放下臉來申斥,那就一定要失望了。
尤佳氏入宮半月之久,每夜獨承歡寵,她女兒家心性,又是逢到君上真心喜愛,每天夾道珠燈,玉輦清游的快心日子,思量起皇帝溫存體貼的許多好處,早就將自己是如何他的那一段不快扔到九霄雲外去了。這還不算,見識過天家富貴,更讓這本來尚算出身豪奢的女孩兒大開了眼界不但不再記恨肅順,反倒時時念叨他的好處。
唯有一節,入宮之後只是個『嬪』,不但比不上禎皇貴妃,就是比起那些其他的后妃,也很是覺得委屈了一大截。不過,尤佳氏在入宮前後學過禮儀,知道這等封賞皆是出自御口,為奴才的只能叩頭領旨、謝恩,卻絕對不能有非分之求。
再有一節,便是每天早上都要到禎妃房中請安,在她看來既覺得委屈,又是一項苦差事,便總有畏難之意,前幾天還好,最近幾天,就不再像以前那樣,每天一早過來了。
皇帝不以為然,禎妃反倒給她說好話,曲意優容,「她還,不懂事,而且,又是內務府下人出身,不懂規矩,等訓導一番,也就是了。」
皇帝明知道禎妃是在皮裏陽秋的諷勸自己,不好意思的一笑,遮掩了過去。
這一次聽蘭妃說的有理,禎妃不能再坐視不理了,等了一會兒,佳嬪得旨,趕忙到了房中,盈盈下拜:「尤佳氏給姐姐請安。」
「你知道我找你來的意思嗎?」禎妃向跪着的佳嬪問。
「請姐姐開導。」
「你起來我有好些個話要問你。」
等佳嬪站起,禎妃先屏絕宮女,把她帶入寢宮,只是未上炕去坐——坐在梳妝枱邊,讓她站着回話,「昨兒個你伺候了皇上一天?」
「是。」佳嬪還是不知道所謂何事,很老實的答道,「昨兒晚上,皇上批的摺子,是我伺候筆墨。」
「說皇上跟你整聊了半夜,倒是說些什麼呀?」
「也沒有什麼,」佳嬪老老實實的答說,「皇上批摺子,我就在一邊看着,也不敢多說話,到了晚上,才服侍皇上睡下的。」
禎妃琢磨了一下,彼此都還年輕,無法老着臉談房幃中事,只好繞着彎子來問,「你進宮時間短還,可知道前些天,皇上聖躬抱恙的事情嗎?」『
「是,我知道。」尤佳氏總還是不脫天真爛漫的本色,再加上皇上有意不要讓她變得循規蹈矩,所以特准她在宮中,沒有人的時候可以自稱為『我』,她說:「在家中聽爹……不是。是聽阿瑪說,皇上還下詔求醫呢。」
禎妃無奈的笑了,「你啊」很快的,又扳起臉來,「你可知道請來的醫生是怎麼說的嗎?說皇上這一次病,是……纏綿病榻,嗯,勞累太過所致。這,你知道嗎?」
這樣的話尤佳氏從哪裏能夠得知?「不知道,」她搖搖頭說,「從來沒有人和我說起過。」
禎皇貴妃很是猶豫了一下,總覺得沒有什麼不會因辭害意的方式,心中暗罵自己嘴巴笨,若是換了言辭便給的蘭妃,想來早就想到對答的言語了吧?
左右沒有別的辦法,也只好直抒胸臆了,「妹妹,」她說:「皇上的身子骨剛剛才好起來,總還要靜養一段,才能完全的康健如初,你啊,夜來不要總由着他的性子來,該讓皇上節制的時候,也要讓他節制。」
這一次佳嬪聽懂了,一時間又慌又窘,心中怦怦亂跳,言不及義的答了一聲,「我,我知道了。」
皇帝當然不知道自己的後宮一天之間生了這樣的談話,用晚膳的時候,照例吩咐一聲,「着佳嬪今晚在寢宮伺候。」
內侍傳旨,佳嬪不敢不聽,更不願不聽,沐浴之後,到了寢宮,照往常一樣的見禮:「奴才,給皇上請安。」
皇帝隨手把批完的摺子合上,放在一邊,含笑於燈下觀美,「不是和你說過嗎?不用自稱奴才的。」
佳嬪故意頑皮的一笑,「皇上恩賞奴才,」她說,「奴才卻不能不知進退。」
皇帝就喜歡她這樣的嬌媚顏色,「你果然靈透。」他繞桌而出,拉住了尤佳氏的手,「唔,好涼啊?是冷嗎?」
聽皇上關懷問切,佳嬪心中委屈,眼中含着一泡珠淚,依進他的懷抱,「皇上……」聲音中竟帶上了哭腔。
「怎麼了?」皇帝很是一愣,趕忙扶正了,低頭打量,「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和朕說?」
「沒有,沒有。」
「那為什麼哭啊?」
「皇上,奴才捨不得您,您別把奴才趕出去啵?」
皇帝心中好奇好笑,「這是從何說起?」他再一次把佳嬪拉了起來:「到底是怎麼了?」
禎妃和佳嬪白天交心,姐妹兩個談得很好,不合禎妃後來又說,「若是給宮中的老太妃知道了,怕就不是這樣能夠輕易饒過了啦」
佳嬪終孩子,給禎妃的這一番話嚇到了,以為自己痴纏皇上,惹得老太妃生氣,要把自己給趕出宮去呢一來是心裏真正難捨;二來想及出宮之後前路茫茫,不知何處可去,連一日三餐都沒有仔細用過。
她支支吾吾,半哭半訴的說了一遍,最後說,「奴才捨不得皇上……。皇上,奴才有錯,您打也成,罵也成,只是不要把奴才趕出去,奴才……」說着話,她的身子矮了半截,「奴才捨不得皇上,不想離開皇上」
聽她說到一半,皇帝的臉色立刻就變得好笑起來,哄勸着把她抱進懷中,吻着她的際,「不怕的,朕歡喜你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把你趕出去呢?是不是?」
「皇上,您敢不是哄我?」
「不會的,你放心吧。」皇帝好笑的鬆開臂膀,在她挺翹的鼻尖點了一下,「你想,」他帶着笑意問她,「如果要是你做了什麼錯事,或者朕不喜歡你的話,直接一道旨意,就把你送出宮外了,又何必今天晚上還要傳你過來?」
「皇上,真的不會把我送出去了?」
「當然不會,」皇帝一把把她打橫抱起,「朕還要你給天家多多生幾個阿哥呢怎麼會就這樣把你趕出去呢?」
非常對不起,昨天晚上居然忘記了今天會補上,不但補上,而且會多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