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裏再怎麼失望不甘,主子的話不能不聽,幾個小廝丫頭如同鬥敗了的公雞一般垂頭喪氣離去,誰都沒有心思去深度分析一下:為什麼蕭東海要把他們攆走?除了覺得父子倆一旦吵起來丟人之外,是不是還生怕壓服不住兒子太丟臉?
老實說,蕭東海此時的確是很矛盾。剛才在方瓊華的哭泣聲中他只覺得怒火中燒,然而此時坐在書房,聽着兒子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不禁就想起那個溫婉絕美的前妻,她就如同九天之上的仙子,卻甘願為自己生兒育女,之後便宛如盛放到極致的花朵般凋零,只留下蕭靜春和蕭江北這兩個生命的延續,哪怕他對前妻十分敬重,卻也掩蓋不了他從未愛過她的事實,如今自己為了心愛的女人要向兒子問罪,這……這怎麼想都有些心虛。
「兒子拜見父親,不知您叫我來是有什麼事?」
蕭江北的聲音將蕭東海的神智拉回,抬頭一看,就見一襲布衣卻仍是英姿颯爽俊逸非凡的兒子站在自己面前。方瓊華是他心愛的女人,可這個兒子也同樣是他的驕傲,一時間,老將軍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兒,但總算沒有一開始就怒氣沖沖的質問,而是先問了問蕭江北趕路的情況,然後才似是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道:「今日你回來,你母親去二門外迎你了,你知道嗎?」
蕭江北先是一愣,接着目中便噴薄出熊熊怒火,然而想起之前妻子的囑咐,他只能壓住這火氣,薄唇緊緊抿了一下,他才沉聲道:「父親說的是您三月份娶回來的新太太吧?我那位繼母?」
蕭東海讓兒子一句話堵得半天沒說出話來,可蕭江北說的並沒有什麼錯,他也只好悶悶道:「就是她,現在她怎麼說名義上也是你母親,繼母也是母親。她能到二門迎接你,是她對你的重視和關愛,可你是怎麼對她的?」
「我怎麼對她了?我行了禮,也拜見了。怎麼?難道這些還不夠?」蕭江北眉毛一挑,冷笑一聲道。
蕭東海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道:「你……你說你拜見她了?也行了禮?怎麼……怎麼我不知道?」
「父親當時不在場,當然不知道。」蕭江北淡淡說了一句,然而蕭東海卻知道實情沒這麼簡單:那麼多人看着呢。兒子應該不會撒謊,但瓊華……更不會撒謊,只看她哭得多麼委屈就知道了,要不是受到蔑視,青蓮也不敢說那樣的話。
「你是怎麼拜見的?」蕭東海沉了臉,想想又加上一句:「是大禮參拜的嗎?」
「除了皇上和老太太以及父親,您看兒子還大禮參拜過誰?就是我娘在世,我也沒大禮參拜過。」
蕭江北冷哼道。一番話差點兒沒把蕭東海氣死,一拍桌子吼道:「廢話,你娘去的時候你才多大點兒?誰和你一個小孩子計較這些?可你現在多大了?還如此不知禮?」
蕭江北冷冷道:「那麼多長輩都在。誰也沒說什麼,就她受不了了?我姐夫貴為太子,都不用我大禮參拜,她不過是我一個繼母,還想怎樣拿喬?」
他絲毫不懼父親的怒火,和蕭東海的憤怒相比,蕭二爺心裏也憋着一股火,憋了大半年了,此時還能控制住,冷靜的和老爹講道理。他都很佩服自己,若不是顧綺羅苦口婆心的勸着他要以理服人,只怕這向來高傲的傢伙早就和他爹捶桌子了。
「混賬東西,你眼裏還有沒有禮法孝道?」蕭東海一看兒子這態度。就知道方瓊華哭得沒錯,一時間怒從心起,一拳砸上桌子,暴怒吼道。
「禮法除了孝道,還有尊卑。我好歹還施了禮,可她呢?她可有向我這個侯爺行禮?」蕭江北冷笑一聲:「爹爹怎麼不問問她?知不知道禮法尊卑?」
「你你你……」蕭東海指着這個逆子:「你是不是也要我這個當爹的給你這個侯爺下跪行禮?」
「兒子不敢。也不願。」蕭江北正色道:「爹爹生我養我,對我有天高地厚之恩,只有兒子拜見爹爹的道理,沒有爹爹來拜兒子的道理。可她算什麼?她生了我還是養了我?她憑什麼要我向她大禮參拜?香姨娘容姨娘閔姨娘,好幾個長輩在場,誰都不覺着我失禮,就她覺着我失禮了?爹爹你為什麼不問問她?她有什麼資格受我的大禮?」
「混賬,她是你母親。」蕭東海大吼,老頭兒氣得鬚髮皆張。
「是繼母。」蕭江北終於忍不住了,也毫不示弱的大吼回去:「而且是對我沒有一天養育之恩的繼母。」
「你不孝,你混蛋。」蕭東海捶桌子
蕭江北也瀕臨失控,正要再吼回去,忽然看見父親傷痛的目光,想起來之前妻子的千叮嚀萬囑咐,於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中所有暴怒情緒壓下,沉聲道:「爹,我出生後不久就沒了娘,娘懷胎十月生了我,卻沒有受過我一天孝順,現在你要我去孝順一個我連見都沒見過的女人,憑什麼?就憑她是你心愛的女人?爹,你有沒有想過兒子的感受?你讓我和姐姐眼睜睜看着你把她捧在手心裏關愛着,你知不知道我們已經是心如刀絞,因為這份關愛本來應該屬於我娘,可她和你做了一世結髮夫妻,卻從來沒有得到過這份該屬於她的愛情,現在我娘沒了,是,你想愛誰就愛誰,我們做兒女的也不能反對,畢竟我們也有自己愛的人,知道這個滋味兒。可是你不能逼着我們把她當我們親娘來孝順,因為她不是我們的親娘,永遠都不是。」
到最後一句,蕭江北終於是大聲吼了出來,頂天立地的少年戰神,此時那一雙桃花眼中卻是水潤晶瑩,他使勁兒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將淚水憋了回去,這才沉聲道:「爹爹,請你告訴我那位繼母,不用她為我費什麼心思,我已經長大了,用不着她來養育,也永遠不會把她當做母親,為了爹的幸福,我可以接受她做我的繼母,但也僅此而已。她只要服侍好您就行,不要去妄想什麼母慈子孝。爹你不用生氣也不用發火,你可以去問問你的同僚好友,他們當中應該也不乏續弦之人,你看看哪一個續弦的女人會那般沒分寸,把自個兒真當成已經長大了的孩子的母親,要人家尊敬孝順的?這是非分之想。」
蕭東海被堵得半天沒有話,他此時心中憋悶之極,一方面他知道兒子說的沒錯,一方面卻又替方瓊華委屈。最重要的是,他心虛,越是心虛,面子上就越下不來。到最後,他只能色厲內荏的叫道:「你……你這存心是想逼我和你娘搬出去是不是?」
蕭江北目光一閃,冷冷道:「不是我娘,是我的繼母。爹,若你為了那個女人就想拋棄全家,就想陷我於不孝不義,想讓全京城都看我們家的笑話,那你就和她搬出去吧。」
「你……」
這一句話正中蕭東海的軟肋,他頹然嘆了口氣,好半天才揮揮手道:「好,你翅膀硬了,如今我這個做老子的,倒要看你的臉色過活了,罷罷罷,你走吧,走吧。」
「我不會給爹爹臉色看,也不會給你心愛的女人臉色看。但也就這樣了,請爹爹也顧慮一下兒子的感受,您仔細想一想,兒子今天是不是就做錯了?就是不孝?」
蕭江北輕聲說完,又深深看了蕭東海一眼,便轉身大步離去。
考慮一下兒子的感受。在這個孝道大於天的社會裏,從沒有子女敢對父母提出這樣的要求,然而今天蕭江北提出來了,以他的性格,這也不算什麼奇怪之舉。雖然很無禮,但這個兒子到底是蕭東海的驕傲,即便狂妄,即便冷酷,也是他這個做老子的驕傲,所以蕭東海坐在椅子中,果然將心比心的想了想,到最後,也只餘一聲嘆息。
回到西院,就見顧綺羅正在門口徘徊着,看見他回來,連忙奔上前拉着蕭江北的胳膊上下打量,蕭江北正奇怪,就聽她長出一口氣道:「還好還好,老爺沒揍你就好,真怕他一個忍不住……」
蕭江北又好氣又好笑,搖頭道:「就把你夫君想的那麼沒用?至於嗎?再說從小到大爹爹都沒動過我一根手指頭,如今他雖然鍾愛那個女人,也不至於糊塗到這個地步。」
顧綺羅似笑非笑道:「呵呵!是啊,真該慶幸沒完全被迷了魂去,你是不知道我剛回來時府里都成了什麼樣子,虧得老爺也不理論,就全信了那女人的一面之詞。」
蕭江北笑道:「爹爹到底是個武官,本來就粗心,又不可能在後院的事情上多留心,被那女人蒙蔽也是正常的。自從你回來後,這情況不是好多了嗎?那女人也收斂了許多,可見她也不敢仗着父親寵愛就一味胡來,說到底,她還是不能徹底把父親變成她的傀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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