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這個地方是沒有什麼秘密可言的,皇帝微行到軍機處,見到了正在當值的許乃釗和閻敬銘,和他們有過一番攀談的事情很快通過有心人的追問得到了完整的版本。
這一次朝命下發,甚至在許乃釗,也是大吃一驚。他猜到當天和他說話的是皇上,也很認真的回憶過談話的細節,自問沒有什麼失儀之處,卻也沒有想到旨意會來得這麼快!南書房行走是天子近臣,而且照例有專折言事之權。得到這樣的任命,等於就是在昭示群臣,又一個政治新星出現了。
接到旨意的時候,許乃釗正在家中招待分別來自天津和涼州府的兩位客人。這是兄弟兩個,一個叫長瑞,官居天津總兵;一個叫長壽,現任涼州總兵,都是滿人。
他們兄弟兩個的父親叫培思哈,姓瓜爾佳氏。當年官做到九城兵馬司左翼長。翼長分為左右兩翼,顧名思義,就是九門提督的左右手之一。培思哈雖然是滿人,又沒有上讀過多少書,心中對漢人,尤其是讀書識字,又通過科舉正途走上仕途的漢人卻是非常的尊敬。他和時任順天府治中的許小范因而相熟——許小范是許乃釗之父——兩家就這樣成為了朋友,而彼此一滿一漢,一南一北,卻並不會因為彼此身份和文化的差異出現任何的矛盾。相反的,培思哈甚至還想請許小范做自己孩子的老師,只不過因為一些細故而未能成其事。
當年許乃釗進京的時候,培思哈已經戰死在平張格爾之役中,長瑞和他的弟弟長壽分別襲父蔭,一個被選派到天津府,一個被選派到涼州府。涼州路途遙遠,只能致以書信問候,在天津的長瑞,卻是可以就近拜望的。
兩家是通家之好,故友相逢,自然是萬千之喜,得知許乃釗這一次鄉試奪魁,此次進京是來參加會試的,長瑞又是羨慕又是高興,特別在軍中請了假,和許乃釗同返京師,為他安排打理一切,直到會試結束,許乃釗得中,殿試還要等上幾日,此時自己的假期已滿,不得已二人就此分別。在許乃釗來說,長瑞的這番盛情,他自然是感激的五體投地,兩家人也走得更近——於今已經15年了。
這一次長瑞進京,一來是以天津總兵的身份述職,順便和多年未見的兄弟相會;二來,就是想看看自己的老朋友許乃釗了。
兄弟兩個在東城菊兒胡同的祖宅相見,自然有萬千之喜,長瑞還好一點,天津邇(音耳)來京師,總還能有閒情典故可供消磨;長壽任職涼州,路途遙遠,音訊固然不至斷絕,卻也是久疏問候。
而且,長壽太長的時間和軍中的那些丘八在一起,甚至都忘記了親情的滋味,看着已經14歲的兒子榮祿身材高挑,體貌端正,當阿瑪的卻不知道應該怎麼和兒子親近,只是摸摸兒子的頭,以示撫慰。
長瑞知道弟弟天性就是少言寡語,多年不見孩子,自然找不到什麼話題,做伯父的自然要代為穿針引線:「仲華啊(榮祿字仲華),可赴試了嗎?」
滿清入關已超過貳佰年,一切飲食文化、社會風俗幾乎已經全部漢化。特別是對於讀書人的重視——一家人當年吃盡了沒有上過學堂,不識字的苦楚,故而在培思哈戰死疆場、國家下撥的撫恤銀子中特別支出一部分,作為後世子孫讀書之用。
對於榮祿,自然也是勤加教誨,不敢有片刻鬆懈。自從6歲開蒙,就由母親督促學習。公家有咸安共官學,家裏還為他請來了西席,是個漢人,姓郭的老秀才。聽到伯父問話,榮祿立刻站直了身體,朗聲回答:「回大伯父的話,侄兒還不曾赴試。」
「為什麼?你今年已經14歲了。為什麼還不赴試啊?」
「回大伯父的話。侄兒一旦赴試,若是場中蹭蹬,自然有傷慈懷,若是能夠得中,侄兒又不願意舍母遠去,故而一直蹉跎至今。」
「這樣的話……」長瑞直覺的趕到侄兒的話不很通情理,以他肚子裏一團漆黑,又說不出所以然,只是大搖其頭:「非也,非也!」就是這句話也是從軍中案牘司官的口中學來的——接下去應該怎麼解釋,卻完全不知道了。
長瑞心中暗恨自己愚笨,連個14歲的孩子都說不過?一拍雙腿站了起來:「茂源,仲華,我們去拜見信臣公!」
兄弟叔侄三個到了同在東城的許乃釗家,彼此是通家之好,也無需通傳,管家將三個人引進花廳,又去通知老爺。許乃釗正在寫字,他是硬邦邦的兩榜出身,寫得一手極好的米字,客人來的時候正在書房臨帖,聽到傳秉,趕忙套上一襲青布長袍來穿上迎出來:「茂德兄,茂源兄,別來無恙啊!」
「給大哥請安!」說着話,兩大一小招呼下人取來紅氈條就要行大禮。許乃釗如何肯依?最後拉扯了幾陣,由榮祿帶父、伯行了大禮。這才請到花廳待茶,聊了幾句閒白兒,長瑞把剛才榮祿和自己的對話說了一遍:「信臣兄,您也知道,我和兄弟都是粗人,肚子裏都是一些小心火燭的玩意——全是茅草——知道仲華的話似是而非,嘴上卻說不上來。所以今日一來的拜望信臣兄,二來,也想請信臣兄為……這孩子?」
許乃釗心中覺得他說得粗鄙,卻又有點好笑,面上頻頻點頭:「啊!明白了。此事不勞掛心,等一會兒我和他開解幾句也便是了。」
說是開解,卻還是要等到招呼完客人之後再說,現在還顧不來。正在幾個人說話聊天,一敘往日情懷的時候,有內侍前來傳旨,長瑞兄弟趕忙避讓,於是許乃釗開中門,備香案,換朝服,面北而跪:「……吏部主事許乃釗入朝以來辦事勤勉,恪盡職守,深得先皇賞識,着南書房行走!欽此!」
「臣許乃釗,領旨,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