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重整旗鼓
奏報到京,皇帝龍顏震怒,立刻下旨,免了賽尚阿經略使並兵部尚書之職,改命肅順為前敵統兵大臣,全權辦理死難將士英靈魂歸故里之外,賜勝保勇烈巴圖魯稱號,並追贈提督銜、楊載福同例,但無賜號。
軍機處見面的時候,文祥奏陳,「皇上,英國公使先生派使館二等武官向總署衙門呈遞公文,以為兩國交戰,死傷枕籍,不論於天朝還是俄國,都是很令人覺得痛心的一件事,英國人願意從中調停,為兩國實現和平,盡一份奔走之力。」搜索最新更新盡在
皇帝朗聲一笑,「怎麼?俄國人不想打了?」他的面sè一正,大聲說道,「世界上的事情沒有這樣便宜我天朝士兵的xing命是那麼好丟棄的嗎?俄國人想打就打,就停就停?把天朝視作何等國家?把朕看成是如何的人主?」
「皇上?關外苦寒之地,眼見寒冬將臨,便稱再戰,也要等到來年春天,江河解凍之後,奴才愚見……」
文祥的話沒有說完,皇帝猛的一揚手,將手中的參茶迎面潑到文祥的臉上,「你不如告訴朕,把關外龍興之地,盡數割讓給俄國人好了」
文祥大驚,顧不得擦拭臉上的參茶,忙不迭的跪了下來,「奴才糊塗,奴才糊塗」
「道光二十二年之後,列洋各國以我天朝為魚肉之地,任意臠割,為什麼?是我天朝百姓全無反抗之心,還是先皇……」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畢竟,臧否先皇終究是不能出口的,「先皇仁厚,不忍見生靈塗炭,方有《江寧條約》之簽署。再有,便是爾等這樣,眼見洋人武備之力大盛,便忙不迭的勸說君父,早謀善計的。」
「朕在此次與俄國開戰之前便早已經打定了主意,更曾在奉賢殿中默禱上天,不能將俄國人侵入我天朝的手腳盡數斬斷,斷不收兵倒要看看,是俄國人能夠扛得住,還是我天朝軍民眾志成城之下,更有堅韌不拔之意志。」皇帝嘆了口氣,又說道,「關外龍興之地,是我朝根本,斷然不容有失之外,朕鐵了心也要和俄國人鬥爭到底,另外還有一層原因。今天便和你們說了吧。」
文祥、許乃釗等人一愣,同俄國開戰,固然是朝臣共識,但前期之事,說成是皇帝乾綱獨斷也不為過分,如今聽皇帝這樣說話,竟似乎俄國入侵黑龍江流域,不過是開戰原因之一?那另外一層的原因是什麼呢?
「自先皇二十二年之後,洋人屢屢興起,冦犯邊疆之舉,偏偏每一次都能夠盡魘所欲,長此以往的下來,洋人便有了一個慣xing認識:中國人固然佔有着全世界最富饒的土地,統轄為數最多的百姓,不過卻全無與之相應的國家武備之力,只要一看到洋人到來,立刻就會嚇得遍體酥軟,不管己方提出多麼不合理的條件和要求,中國人都會滿心歡喜的答應下來——只求彼方的軍隊快點退出國家之外,方才算是最好——這也就是為什麼先皇二十二年之後,我大清屢次和列強簽訂種種條約的原因。」
「道光三十年,先皇棄天下,將這萬幾重擔,交付仔肩。朕早就發下洪誓,再也不要重現當年種種屈辱,故而咸豐七年,粵省、山東兩地一場鏖戰之下,英法聯軍鎩羽而歸——只是經此一戰,就讓兩國知道,我天朝絕不是如同爾等想像的那般可欺之國而事實如何呢?」他哼了一聲,「一戰之下,效果出奇得好可見,列強之國不過是一些看上去唬人的紙紮的老虎,經不住天朝全力一擊」
「……這一次對俄國用兵,亦是出於同理——你們想想,若是今天為天氣、兵士傷亡等諸多原因,與敵媾和,日後俄國人想打就打,想停就停,這大清江山,亦將國之不國矣故此,此番對俄作戰,就是再苦再難,也要一以貫之的打下去——要讓……」他停頓了一下,以手抵額,一字一句的說道,「要讓俄國人,英國人、法國人,只要想到和我大清作戰,就從心底里覺得害怕,從而得出這樣一個定論:東方的大清國,是絕對不能招惹的國家」
文祥聽完之後,第一個碰下頭去,「皇上聖意如天,明見萬里,奴才等自愧不如。」他說,「只是,此番征戰,綠營死傷慘重,原本抽調之各省官兵,損傷之數超過五成,若是要與俄軍決一死戰的話,還請皇上下旨,從關內各省調派兵力,赴黑龍江一線參戰為尚。」
「這是自然。綠營新軍,雖多經整訓,終究時日尚短。而且,承平時日一年訓練之功,也比不上血火大地,一日所得」皇帝說道,「軍機處下去之後擬旨,調山東、河南、四川、兩江之地的綠營,共計三萬六千人,北上黑龍江。另外,廷寄駐紮在鄂爾昆圖拉的僧格林沁,帶領所部蒙古騎兵,趕赴璦琿,聽從肅順調遣。」
「喳。」
薩哈連烏拉霍通城下一戰,清軍固然死傷慘重,俄軍的勝利自然也不是憑空得來的,這一戰之後,清點戰果,外貝加爾哥薩克的兩個騎兵團,死傷總數超過一千人,從國內抽調、並派遣到前線作戰的武裝力量,也有三五百人陣亡,穆沙維耶夫聽到詳細的傷亡數字,大為頭疼:戰前佈置,這一仗是抓住清軍驕傲輕敵的漏洞,狠狠地教訓他們一番。
若是按照事先的計算,這一仗投入進去的兩萬餘名騎、步、炮兵,再加上薩哈連烏拉霍通城上的守軍,足以徹底消滅清朝在斯特列田斯克要塞易手之後,駐紮在黑龍江一線的所有綠營部隊主力。但沒有想到的是,中國人的抵抗精神居然如此強烈?大部隊從容逸去,只消滅了留下擔任阻敵任務的小股清軍——但轉而一想,只是這樣的戰果,也足以自豪了。想來就是北京城中的中國皇帝,也要主動派人聯絡,商討和平事宜了吧?
後續的發展完全出乎俄國方面的意料之外,中國人似乎根本不考慮即將到來的寒冬,從關內大舉抽調兵力,擺出殊死一戰的架勢——倒很是讓穆沙維耶夫覺得奇怪了:冬天馬上就要到來,難道中國人還想在這樣的季節開戰嗎?
事實是肯定的,在旨意到達璦琿城的當天,肅順立刻匯集各路統軍大員,召開軍前會議,商討下一步的動作,薩哈連烏拉霍通之戰後,清軍盡數退回到黑龍江南岸,原本取得的斯特列田斯克要塞,也給對方又搶了回去,好在該處要塞如今已經無險可守,據探查而來的消息,俄軍似乎也無心經營該處,只派了一個連隊的士兵,象徵xing的把守關礙要口,料想清軍一來,這些人就立刻會望風而竄。也不必多費什麼心力。
「……照卑職想來,關外冬季漫長而寒冷,皇上體恤士卒,斷不會在這樣的時候兀自進軍。故而只要能夠拿下薩哈連烏拉霍通城,取得江左的一處落腳點,朝廷自然有恩旨,准許兵士固守城中,等過了這一個冬天之後,再行進軍。」
肅順聽完奕山的話,琢磨了片刻,以他對皇上心思的揣摩,應該不會在只取得這麼一點戰績之後,就會允准戰事休止,正好相反,不論薩哈連烏拉霍通能不能打下來,戰事都要繼續向所有人都心懷畏懼的層面進發。至於天氣原因,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皇帝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即便後勤壓力再吃緊,也要繼續進軍。
故此,對奕山的話久久不肯置一詞,過了半晌,方始問道,「現在我軍能用之兵還有多少?」
「總數在一萬三千人上下。」
「武備之力呢?」
「略有損傷,但終究是不礙大局的。」奕山說道,「只不過,八月十七日一戰,我軍火炮受損嚴重,如今能夠使用的,多為32磅重炮,運行不便,更不必提過江作戰了。」
「這不行。」肅順立刻搖頭,「想辦法也要將火炮運過黑龍江去,我軍現在急需的,就是一場鼓舞士氣的大勝,九月一日之前,一定要把薩哈連烏拉霍通城打下來。我不管有多少人的傷亡,總之,九月一日,本官一定要踏上薩哈連烏拉霍通的城頭」
「大人,32磅重炮重量極大,搬運……」
「你們看看我。」肅順用手一指自己的臉,「像是會為這等ji零狗碎的小事擔心的人嗎?我不管什麼重不重,國家花着大把的軍餉,不是讓你們和我說什麼做不到的」
朱洪章等人從來不曾和肅順共過事,這一次在黑龍江戰線相逢,他總是一副笑容可掬,憨厚喜人的樣子,如今看他三角眼凌厲的瞪起,眾人知道,這是個比賽尚阿更加難以說話的,不敢多說,各自起身行禮,轉身退了下去。
果然如肅順所說,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兵士畏於嚴令,將火炮徹底拆卸,炮車、炮管分別裝船,準備起運。肅順同時命令,清軍各部主管,收整餘部,片刻也不做歇息,八月二十一日的清晨時分,再度向河岸一側的俄羅斯駐軍展開猛烈的攻擊。
天sè大亮之際,清軍的先頭部隊,由程學啟所部一營管帶辛成所帶的430人,遭遇到俄軍防衛火炮的猛烈轟炸給對方的火力壓制在前突的陣地前,根本動身不得。
朱洪章聽着震耳欲聾的炮聲,又是急躁又是惱怒。肅順冷麵冰心,根本不考慮清軍所處的不利位置,一味要求部隊強攻,甚至說出,『我不要你們的傷亡數字,只要薩哈連烏拉霍通城』的話來,軍士恨他恨得咬牙切齒,但軍令如山,不可不從,只好冒死前進。
「煥文,這樣打下去不行,辛成所帶的一營,已經傷亡過半了。」程學啟大聲說道,「沒有炮兵,這場仗沒法打了」
「再讓辛成堅持片刻,」朱洪章回頭向江岸邊張望,眼見有蚊子船搭載炮兵及火炮到岸,兵士們冒着鋪天蓋地落下來的彈雨,緊張的組裝火炮,大片大片的泥土和江中炸起的水花落在身上,給江風一吹,遍體生寒,那份苦楚,他雖然還離得遠,卻也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朱洪章帶兵多年,心中一片酸楚,但面上絲毫不露,口中大聲叫喊,「讓他們快一點,再快一點」
炮車架好,將火炮置於其上,七八個士兵推起炮車,跌跌撞撞的行了過來,後面有人抬着炮箱,落地打開來,取出炮彈,猛的塞進去,合上炮閂,連任何的射擊準備也不做,先自發射了一炮,「轟」
32磅的大炮轟鳴一聲,在前面山坡下炸開,「不行,打得太近了,太近了再打,再打打遠一點,遠一點。」
炮手不時來回跑動,修正射擊諸元,清軍的火炮終於可以發揮它應有的作用了。雙方你來我往的互相對射了幾近一個時辰之久,清軍越來越多的火炮加入戰團,俄軍的炮火漸次延伸,向清軍的火炮陣地發射過來。同一時間,清軍的地面部隊少了炮兵的干擾,得以快速向前推進。到過了午時時分,終於又回到了八月十七日,他們本來身處的地方。
朱洪章雙腳踩在一大片已經變成烏黑sè的土地前面,大有感慨的着道,「我不知道諸位是怎麼想的,於我而言,再也不要有下一次如此的經歷了。」說罷回身,大聲喝道,「命令全軍,即刻進兵。為所有死難的大清將士復仇」
命令張運蘭帶領所部,阻截在薩哈連烏拉霍通城下的山口,防止城中守軍再像當天那樣,和友軍兩面夾攻,造成戰場態勢的不利。程學啟、勝保、李世賢、朱洪章等人各自帶領所部清軍,一股腦的衝上前數日始終未見其詳的丘陵山坡,和山下早已經列隊迎候的俄軍正面相抵——令人覺得奇怪的是,對方只有步兵,那曾經大建其功的哥薩克騎兵戰隊,卻絲毫沒有了蹤影。
俄軍步兵隱藏在戰壕後面,從山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成三道縱深防線,在步兵戰壕的後面,是構築在丘陵地帶,以地形為掩護搭建的炮兵陣地。在場的都是知兵之人,心中很明白,只是面前這三五百米的開闊地帶,就又是一道不知道要多少戰士的鮮血才能填滿的鴻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