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明翰在北京住了十七天,要啟程南歸了。在離開之前,他和已經實授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尚書的惠親王綿愉提出了一個請求:希望能夠當面向大皇帝陛下辭行,並就這一次兩國會商取得一定成果的結局,向大皇帝陛下表示感謝。
皇帝也有心在英使離京之前再找機會見一見伯明翰諸人的,只是在和軍機處幾個人見面的時候,為賈禎的一席話打消了這個主意:「英使此番來京朝見,皇上於外邦之人禮遇有加,又着派有司妥善安置,此番離京,更加是疊加賞齎,這都已經是恩出格外之舉。英人南返,雖有君前辭行的請求,只是念及日後公使館成立在即,這一次,就不必再讓皇帝多加憂煩了。」
皇帝想了想:「也好,既然是這樣的話,惠王?」
「奴才在。」
「你去把這番意思轉述給英人,告訴他們,到來年英使再次入京,就正式成立領事館一事做磋商的時候,朕再撥冗傳見。」
「喳。奴才領旨。下去之後自當把皇上這番聖意轉述給英人,想來他們也不會為陛辭之事再到君前嘵嘵不休。」
皇帝點點頭,從寶座後面轉了出來,繞室踱了幾步,神情之中一派洋洋自得:「總署衙門這一次的差事辦得不錯,不論是五叔,還是六弟等人,雖然都是第一次經手洋務,卻處理得井井有條,朕滿意,朝廷上下滿意,天下人也滿意。雖然算不上勞苦,卻也可稱功高。季芝昌?」
「臣在。」
「你記一下:總署衙門草創之初,於承辦之洋務差事所行大為得體,上抒睿憂,下慰朝民,朕心甚喜。着:總署衙門有司弁員,皆各賞大卷緞二匹;寶鋆、李鴻章、文祥、文慶以上四名另各賞大卷緞一匹;再有惠親王綿愉,恭親王奕,着賞戴雙眼花翎;恭親王奕賞食親王雙俸一年。」
「是。」
皇帝站住了腳步,一邊回憶着什麼,一邊慢悠悠的說着,「上一次朕在和世泰府上拜祭的時候,見到了長壽和他的侄兒榮祿。朕看榮祿這個孩子倒是少年老成,現在總理衙門不是要從八旗中挑選十三四歲的孩子入館學習西洋文字、語言的嗎?他的年紀也很合適,就把他的名字也添補進去吧。」
「喳。奴才明白了,下去之後回到他府中傳旨。」
「還有一件事,九城兵馬司九門提督載銓、左翼長肅順、右翼長陸友恭,在此次英人入京之時負責彈壓地方,肅清流民,也很是辛苦了。特別是載銓,碩德清望,老成持重,更加要給予賞賜,就仿照總署衙門成例吧。」他轉過身來,斬釘截鐵的一揮手:「另外,刑部左侍郎德馨丁憂去職,就讓肅順去吧,免去他九門提督左翼長之職,讓他到刑部去。」
季芝昌又等了一會兒,看皇帝沒有旁的話再說,立刻躬身答應:「是,臣都記下了。」
「過幾天吧,把以上人等帶引進來,朕見一見他們,那個叫榮祿的孩子,就不必了。」
眾人跪安而出,皇帝略脫了痕跡的伸了個懶腰:「來人?」
「萬歲爺?」
「傳旨,着蘭嬪葉赫那拉氏今晚在養心殿伺候。」
「喳。」
用過了晚膳,養心殿外玲佩叮噹,蘭嬪在暖閣門口跪倒請安:「奴才,恭請聖安。」她的名位本來是常在,不過這樣的名位都是遍而行之。一般來說,秀女入宮皆是如此,若是能夠得到皇帝臨幸,並順勢得寵,則進封嬪妃不在話下,或者就是懷上龍種——便如同瑾常在那般,也會有進封的空間,否則,可能至死都是一個答應或者常在。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宮中有喜慶,例如皇上萬壽,太后千秋慶典,普遍加恩,才有進封的可能——蘭常在晉為蘭嬪,就是今年靜皇貴太妃壽誕之時,獲得進封的。
「你來了?」皇帝放下筆,向她招招手:「進來吧。不用行禮了。」
「是。奴才謝皇上恩典。」
蘭常在踩着花盆底站在御塌的邊上,低眉順眼的垂手肅立,夫妻兩個難得的沉默着:「來,到塌上來,給朕揉揉肩膀。」
「是。」葉赫那拉氏把手帕別在胸前的紐襻上,跪在男人身後,伸出手去舒緩有致的揉捏着他的肩膀,「嗯,朕的這麼多嬪妃中,只有你有這份功力。」皇帝反手握住了蘭常在的手,問她:「你是怎麼學來的?」
「這都是奴才在家中的時候,額娘有時候身子不爽,一點一點摸索而得的。」蘭常在羞澀的一笑:「奴才不敢當皇上誇讚。」
皇帝放開了她的手,拿起一本摺子,順勢躺下,拍拍腿:「這裏,還有這裏。」
「是。」蘭常在答應一聲,小手攥成拳頭,給皇帝捶腿。兩個人一躺一跪,從她的位置可以很清晰的看見皇帝手中的奏摺:《疊奉諭旨縷陳茂陵整修事情折》,臣,工部尚書柏葰跪進。
什麼她不知道,也不敢多想:進宮之前在內務府學過規矩,也曾經一再為人告誡,皇帝說到什麼有關係的話,只准聽,不准說,更不可胡亂附和或者出什麼主意,這是祖宗的家法。其實,就是沒有內務府的提示,她也是不敢違犯的。只是瞟了一眼,就低下頭去,繼續輕重如一的為皇上捶打着雙腿。
過了半晌,皇帝坐了起來,伸手取過御筆,蘸了點硃砂,在柏葰的摺子上批示了幾句話。這才把摺子放到一邊:「累了吧?」
蘭常在抽出手帕,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笑眯眯的搖搖頭:「能夠服侍皇上,是奴才的福分,奴才就是再累也不礙的。」
皇帝微笑着轉過身軀,端詳着她。現在雖然是六月的時令,暖閣中殿宇高深,再敞着窗戶,倒也風涼得很。只是,大約這樣的姿勢讓她有點難過,光潔飽滿的額頭上滲出密密的汗水。聞着她幽遠的女兒體香,帶着羞澀的笑容,讓年輕的皇帝心生愛憐。
正是夏季,天氣炎熱,蘭常在穿了一身領口,袖口具皆寬鬆的旗裝,皇帝的手順着袖口摸進去,一片溫熱之間,將個飽滿豐腴的玉丸抓在手中:「蘭兒?」
葉赫那拉氏要害被握住,星眸迷離,吐氣如蘭的了一聲:「皇上……」
皇帝輕緩的將她摟在自己懷中,放倒在自己膝間,居高臨下的望着她:「唔,朕的蘭兒,可美得緊呢」說着話,他俯下頭去,用力的噙住了她的唇瓣。
軍機處的章京都,上諭當天就見了邸抄,旁的人也就罷了,只有一個肅順,心裏就不大是滋味了:好端端的差事突然就給奪了,而且其中沒有任何的理由?雖然說左翼長的職務很辛苦,而且載銓時常在公事上刁難他,不過一年多來他倒也習慣了,此番突然去職,改任刑部——他對部務和大清律例是一竅不通,難免為那些漢人書吏暗中取笑,想來很是傷神。
在提督衙門交卸了差事,對那些同僚等或真或假的恭賀之語、踐行之請全然推拒,照例的具折謝恩完畢,然後命人備轎,到了巾帽胡同的鄭王府,來見端華。
端華是典型的旗下大爺,領着一個御前大臣的職分,每年干拿一份薪俸,任什么正事也不做,自從上一年肅順在皇帝面前說的一番話大大的得罪了載銓之後,順帶的,連他也被載銓恨上了。兩個人都是王爺,實際上,載銓不過是郡王,他卻是正牌子的親王,彼此身份有距,他反倒不及定王差事繁多,在皇上面前得寵。弄得兩個人見面之時不尷不尬的,分外難過。
這一次聽門下人來報,把弟弟請到廳中敘話,總算是血親弟兄,端華拉着他的手說:「老六啊,見過邸抄了?」
「是,我已經見到了。」
「不用搭理外面那些人滿口噴糞離了九門提督府也好,左右做得也不是滋味,離了那裏也好。」
端華一番話說得詞句凌亂,肅順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心裏很感他的情,微笑着點點頭:「今天來不是為了向哥哥訴苦的,只是為了交卸了公事,又沒有到刑部報道,特地來和兄長盤桓一日。」
端華點點頭:「也好,今天就你我兄弟二人,好好的盤桓一番。」說着話,他傳話給門上,凡是訪客,一律擋駕,為的留肅順深談。在千本紅白玫瑰、牡丹圍繞的『寒香館』置酒款客,酒入愁腸,肅順的牢騷到底忍不住了:「別的都還罷了,最教人忍不下的,是上諭上不說原因,有意要引人猜疑。聽說載銓還替我跟上頭討情,這不是貓哭耗子嗎?」
「老六啊,不是我說你,當年的事情,你也確有失禮之處。」端華說完話,看弟弟臉色不對,思及前情,也很覺得有失寬厚,早知如此,當年肅順君前奏對之前,你怎麼不會攔阻一句了?當下便又說道:「而且啊,我怕,你還是得當心點。」
「怎麼?哥哥聽說了什麼?」
「那倒沒有。沒有聽什麼人說什麼,我只是這樣想的。」
「看在哥哥的面子上,載銓也未必敢趕盡殺絕吧?」
這話的分量很重,是責怪他不能加以庇護的怨言。但端華有自己的難處,他本身就是個全不作為的親王,載銓帝眷正隆,貿貿然進言,勢必更引起載銓的警惕防備。自己此刻無拳無勇,一言一動,得要格外小心,才能長保尊榮。因而對於肅順的怨言,唯有報以苦笑。
肅順看在眼裏,惱在心中。他倒不是針對端華,而是對載銓。一年多的時間裏,京城地面上安靖異常,其中有極大一部分都是他的出力,到最後,載銓還是不肯放過?一時間心中憤恚,更平添幾分妒意:既然不想讓我痛快,乾脆,就撕破臉來干就不信你定王府真正是鐵板一塊,水潑不進,針扎不透?倒要碰碰看
和端華又聊了幾句,肅順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