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這個小伙子已經在路邊站了快三十分鐘了,專注地盯着每個從路口經過的人。
鐵十字街這片很亂,如果不是他身上的白襯衣、黑馬甲和褲子都是價格不菲的高級貨,氣質又很乾淨,老闆真的要把他當成小偷之類的人了。
不過這小子確定精神沒有問題?
路口每走過一個人,他就要評價一句,說着什麼「這個像捲毛狒狒」「這個應該在馬戲團上班」「那個好像站過街」之類的話。
這怎麼看都不像是精神正常的人能做出來的事情呀。
也幸虧鐵十字街這片很亂,人家不一定能聽清他說了些什麼,不然這肯定要罵人的吧。
李維·史密斯並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形象是這樣子的,作為一名觀眾途徑的非凡者,他只是在街頭扮演觀眾,消化體內魔藥。
觀眾就是這個樣子的。
扮演暫時告一段落,離開前,李維有些飢腸轆轆,便從口袋裏掏出三個銅便士,轉身對着內心戲很多的麵包房店主說:
「麻煩,請給我來1磅白麵包。」
小伙子在這站了半天,就為了買一袋麵包?
斯林太太滿面疑惑地打量李維,更覺得他精神不好了。
這樣心中腹誹着,斯林太太拿起夾子稱量打包,把一個深棕色的紙袋舉到了玻璃櫃枱上:
「給,你的麵包。」
李維接過紙袋,看了斯林太太一眼,若有所思地說:
「謝謝您的關心,我的精神狀態很健康喲。」
誒!誒誒誒
他、他他竟然能看出我內心的想法嗎?
就像背後蛐蛐被人當面捉包了一樣,斯林太太臉色急速紅溫,心跳得很快。
她抬起頭,想要好好記住這個面生的小伙子,然而就是這多看的一眼,讓她血壓飆升到快要爆炸,忍不住尖叫了出來。
「歪,歪了。」
「什麼歪了?」
「你的鼻子歪了!」
斯林太太呼吸紊亂,氣兒都喘不上來了。
相較於斯林太太的失措,李維神色平靜,未見驚慌。
他低頭對着櫃枱的反光玻璃觀察了一下,伸出兩根手指捏住鼻樑,往左邊狠狠一推,然後朝着斯林太太溫和地笑道:
「現在不歪了吧。」
斯林太太瞠目結舌地看着,她的驚恐並沒有因此而得到緩解,反而跟撞了鬼一樣,全身都哆嗦了起來:
「你,你怎麼能——」
這次李維沒有搭腔,他抓起紙袋,微笑着和斯林太太告別。
為什麼李維的鼻子可以左右移動?
因為那是他用左手食指上的那枚「薔薇主教」特性的戒指捏出來的。
作為一名非凡者,李維當然不可能沒有封印物。
這枚「薔薇之戒」就是他持有的兩件封印物之一,由「秘祈人」途徑序列6薔薇主教死後爆出來的金幣(劃掉)遺留的非凡特性製成,能幫助李維自由地移動全身的血肉。
對於李維來說,這樣的功能很有必要。
廷根市的空氣很清新,李維沿着鐵十字街走了一會兒,經過街拐角的公告欄時,看見幾個風暴教會的「代罰者」在那裏張貼通緝令。
通緝令上是一個英俊的年輕男子,散發着如初升東曦般的溫暖笑容。
刺眼的紅色墨水宣告着他的危險程度:
「李維,姓氏不詳,22歲,身高180左右,一個極端邪異、極端詭譎的異教徒,貝克蘭德東區「老維爾炸魚餐廳爆炸案」製造者,疑似已在昨日凌晨秘密潛入廷根。」
「此人具有出眾的觀察力,能夠通過動作、語言直接解讀出一個人的內心想法。」
「此人能夠通過觀察別人提升上述能力。」
「此人掌握大量驚悚、匪夷所思的邪術!」
「目前我們已經調動轄區內警力緊急搜捕,如果您有相關的線索,請立刻聯繫阿霍瓦郡警察廳特殊行動部第六小組,我們將提供50鎊的懸賞金額作為酬謝。」
「只是提供線索就能拿50鎊嘛!」
李維站在公告欄前方,感嘆風暴教會的慷慨,這筆賞金都快夠他付一整年的房租了。
「沒錯。」
正在給通緝令塗膠水的代罰者半轉身體,詢問道:
「你見過這個人嗎?」
李維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爽朗地朝那位代罰者笑笑:
「沒見過。」
隨手調整了一下五官的比例,李維精神飽滿地走回了他在廷根市的新家,水仙花街6號,一棟三戶式聯排房屋的其中一戶。
鄰居肖德太太正在門前遛狗,見到李維回來,熱情地寒暄道:
「日安,史密斯先生,您看上去好像比昨天更英俊了。」
李維停下腳步,觀察了一下這位鄰居,笑呵呵地回應道:
「下午好,肖德太太,您的帽子令我眼前一亮。」
這話一出,肖德太太立刻捂住嘴,笑得花枝亂顫了起來。
她的薄紗禮帽上正高高地插着一根羽毛,顯然,這是她特意裝飾的。
魯恩的貴族夫人們確實有往帽子上插孔雀毛的愛好,不過她頭上的這根,更像是來自野雞之類的動物。
「一位試圖模仿上流生活,卻又不得其法的女士。」
李維在心中總結道。
剛總結完,李維就感覺到一股強勁的力量直衝太陽穴,體內仿佛有虛幻的氣泡破碎。
這是觀眾魔藥消化到最後階段的表現。
禮貌地點頭跟肖德太太道別,李維把鑰匙插進自家鎖孔,打開房門。
風暴教會在廷根市的轄區是碼頭區、東區和南區,而代罰者卻把通緝令貼到了黑夜女神教會管轄的鐵十字街。
這個現象足以說明一些問題。
那麼接下來一段時間,李維也將拿出高強度巡邏姿態應對。
以及,儘量快地消化體內魔藥,提升序列實力。
對於觀眾途徑的非凡者來說,這兩件事是同一件事。
李維走到正對着大街的凸肚窗前,目光清冷地觀察起徘徊在住宅附近的居民。
和肖德太太相比,住在水仙花街2號的莫雷蒂一家顯得平凡許多。
大哥班森·莫雷蒂就是常見的魯恩中年男人形象,一位前額微禿,小腹微微隆起,面容老成、氣質也同樣老成的男士。
——或者說男青年,因為他今年只有25歲。
妹妹梅麗莎·莫雷蒂是一位長相清秀、着裝品位較為古典的少女。
她今天的造型,由一頂來自上世紀的舊紗帽、一雙時光雕琢感嚴重的手套,以及一條有明顯縫補痕跡、讓李維合理猜測是從她母親那裏繼承過來的灰白色長裙組成。
這樣一副裝扮,就算直接偽裝成展品住進廷根市民俗博物館,大概也不會有人覺得突兀。
此刻,這對兄妹正熱切地討論如何省錢買菜。
梅麗莎掰着手指頭,認真地計劃着等會兒去哪個攤位買羔羊肉更便宜、哪個小販買兩磅捲心菜能送一把萵苣,哪家店鋪賣的麵包可以大膽殺價。
復古得如同從舊報紙里走出來的她,忽然迸發出了令人不可逼視的光芒。
班森則站在旁邊認真地聽着、看着,眼神中滿是讚許和認可,偶爾還能給出一些更划算、更節省的好建議。
他的角度之刁鑽,讓旁邊沉浸在輕度意淫中的肖德太太都不由得呆滯了片刻。
可以想像,如果讓這對兄妹走進菜市場,是何等地令攤販們畏懼!
「一對經歷過窘迫生活、善於勤儉持家的兄妹。」
李維目光幽深,給出鑑定。
磅礴的靈性奔涌不息,觀眾魔藥進一步消化。
這樣一對和中產階級生活方式完全沒關係的兄妹,卻離奇地住在水仙花街這條中產街區。
據說,這都是因為莫雷蒂家還有一個在安保公司工作,周薪3鎊的弟弟。
可是,正常的安保公司會開出這麼高的周薪嗎?
更直白地說,一個霍伊大學歷史系的畢業生,居然在一家安保公司找到了工作,這難道不奇怪嗎?
來自首都貝克蘭德,見多識廣的李維表示質疑。
在李維看來,小莫雷蒂多半在從事某種不便公開的職業,所謂的「安保公司」,只是他安撫兄妹的藉口。
而令人唏噓的是,班森和梅麗莎居然相信了。
究竟是這對兄妹單純地太過好騙,還是他們已然知曉了一切,卻不忍揭穿親人的謊言?
李維目光清冷地旁觀着,仿佛目睹了一場人間倫理劇。
體內仿佛有無數細小的泡泡破裂升騰,這一剎那,李維好像戴上了顯微鏡,街面上所有行人的情緒都如同寫在了臉上,都在他的眼前清晰可見,無所遁形。
這是觀眾魔藥即將消化完成的表現。
保持這樣的消化進度,應該,大概再過不久,就可以滿足序列8「讀心者」的晉升條件。
李維邏輯清晰地盤算着,攤開掌心,食指上的戒指在陽光下閃耀着奪目的光彩。
每一件非凡物品都有負面效果。
這枚「薔薇之戒」負面效果,是當使用者佩戴它的時候,會以詭異、可笑的方式,將周圍10公里內的「秘祈人」途徑非凡者吸引過來,引起他們失去理智的搶奪。
聽着很兇險,實際負面影響約等於沒有,李維一點都不會為此緊張。
因為廷根市的非凡者實在是太少了。
在水仙花街已經存在他一個非凡者的情況下,難道周圍的鐵十字街、豪爾斯街還會出現另外一個碰巧是秘祈人途徑的非凡者嗎?
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嗎?
那必不能有。
李維確定地想着,看向窗外的目光也愈發自信了起來。
微風和煦,碎金色的陽光鋪灑大地,寧靜的街道美如畫卷。
突然,有一個不和諧的身影攪亂了這份閒適。
那是一個眉毛雜亂、棕發稀疏、眼眸灰藍的半百老頭,正以不符合他年齡的敏捷姿態向前方逼近。
他的情緒激動、狂熱、亢奮,就像那沒牽繩的阿泰一樣不可抑制。
目標是——
徘徊在下水道井蓋前的肖德太太?
這
李維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用語言描述,險些維持不住觀眾的狀態。
正當他徐徐勾勒出一段背德之戀的時候,卻發現老頭掠過了肖德太太,直直地朝着水仙花街6號的方向奔來。
嗯?
一個大大的問號,從李維的腦海中升起來。
水街花街6號,是他家。
李維震撼地站在窗前,還沒有理清這個驚人的轉折,就聽見樓下一陣溜門撬鎖的聲音,緊接着那個半百老頭像東拜朗大蟑螂一般陰暗爬行了上來,爬進了他的起居室。
沃日——
七月份的盛夏,李維被氣得渾身發抖,手腳冰涼,冷汗不爭氣地流下來。
光天化日,半百老漢強闖民宅,這廷根市的治安比貝克蘭德東區還差呀。
這個社會還能不能好了?魯恩王國的民眾何時才能樹立起正確健全的法律意識?
你幹嘛?
想零元購?你是從東拜朗來的?
李維隱匿於陰影中,審視着這個看起來攻擊性很強的老頭。
老頭表現得非常焦急,似乎在尋找什麼,可又找不到,只能茫然地在房間裏到處打轉。
這樣像無頭蒼蠅一樣轉悠了一會兒,老頭突然「嗷」的一聲趴下去,臉貼在地板上扭曲地蠕動,用古赫密斯語嘶啞地吶喊:
「創造一切的主」
「陰影帷幕後的主宰」
「所有生靈的墮落自性」
「您虔誠的信徒,西里斯·阿瑞匹斯,祈求您的眷顧,指引我找到那份具有薔薇主教氣息的非凡特性。」
聲聲祈禱中,老頭的頭頂突然有來自未知處的陰影降臨,籠罩住他陰鷙醜陋的面龐。
有一類掌握少量儀式魔法的非凡者,就是這樣通過向隱秘存在祈禱,獲得強大、扭曲的力量的。
李維恍然明白過來。
這是一個
——秘祈人!
第1章 想零元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