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天際電閃雷鳴,憋了整個早晨的暴風雨終於傾泄而下,東海之上,雷鳴與潮聲相和,暴雨同大浪勾連,倒像是整個大海都翻到了天上去,更有電光如劍,時時撕裂雲層水幕,聲勢懾人之至。
對此天威,李珣倒頗有幾分忌憚。
修煉魔功,最招天嫉,一個弄不好被雷光劈中,可不是玩的。
更何況,他隱隱感覺到,這可怖的天象,頗有幾分「天人感應」的意思,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他向來敬而遠之。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收斂自身的氣息,遠離雷暴的中心,幾乎是被狂風吹着,朝着海岸飄過去。在此角度,以他的目力,只能看到方圓七八里的範圍,再遠些,就被巨浪雨幕遮擋,偶爾有些劍光閃耀,卻只是零星幾點,彷佛隨時都會被暴雨澆熄掉。
然而,在另一個層面,以非人的靈覺為依託,呈現在他心中的,則是一個奇異且無比清晰的世界。
無數質性各異的生機脈動,好似平原上燃起的星星之火,在廣闊的天地中時聚時散。其中更有一些極其明亮耀眼的火光,每一次移位,都會帶起一波驚人的震盪,衝擊所及,周邊大量的星火就此灰飛煙滅。
幾次三番,這些耀眼的火光所到之處,周圍星火便飛散逃遁,不敢直攝其鋒。
李珣不用眼睛去看,對局勢的把握反而更為精準。他清楚的知道,諸位真一宗師在攻擊之時,並沒有合在一處,而是充分利用其個人絕的實力和機動性,像是十一把鋒利的尖刀,在十萬修士的龐大集群中,予取予求,一刀下去,便是血肉橫飛,缺口處處。
有時,在高的移動中,幾位宗師位置重合,非但沒有減弱其穿透力,反而是利用各自通明的道心修為,以驚人的默契隨機配合,達成種種精妙合擊變化,無不是妙手偶得的佳作。
每當這個時候,周邊的散修盟會修士幾乎是大片大片地倒下,神形俱滅者,不知凡幾。
戰爭,毫無疑問,這是一場戰爭,與眼前狂暴的天象類似,這場註定在通玄界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大戰,看似突如其來,其實卻難以計數的漫長時間內,逐步醞釀而成的一場風暴。
此時此刻,風暴已經擊碎了一切阻礙,肆無忌憚地揮它那可怖的能量,將所有人都卷纏進去。在這種情況下,人們所想的已不是如何消除風暴,而是在風暴中存活下去。
里許之外,忽有一波巨大的震盪撕裂雨幕,顯現出其後蜂擁的人影,恰逢電光閃過,照亮了他們臉上被激奮和恐懼塗滿了的面孔。
下一刻,人群波開浪裂,一個身材粗壯的身影就從人群裂開的空隙中大步走出來,在明暗交替的海面上,此人的大光頭煞是刺眼。
大日法尊!
李珣確認了那位的身分,那位明顯也看到了李珣,對這邊齜牙一樂,隔着多層雨幕,傳到這裏,笑容已有些失真,更顯出猙獰十分。
從這一點上,倒能看出此人心態依舊輕鬆,並不因身染殺劫而有所變化。
兩人隔空交流這麼一瞬,已足以傳遞許多訊息過來。
那假和尚也不耽擱,又是哈哈一笑,自顧自轉過身去,闊大的袖子順勢一擺,海上又起狂飆,附近七八個散修當即被掀動的海浪吞沒,生死不知。
「還在玩兒呢。」
李珣看得很清楚,大日法尊沒有運用他名震天下的「大日三法門」,只是隨意出手,固然威勢無儔,卻還是有點兒出工不出力的意思。
也許是大日法尊覺得,大千光極城的基業遠在極西翰海,這次的風浪卷不那裏?
念頭轉至此處,李珣眼神微冷,側過臉去,稍後片刻,一個半生不熟的嗓音在那邊響起來:「大日沒有帶上十萬金甲,也沒有拉來三千虎賁,甚至連貼身的小天罡衛都沒拿來傍身……他做什麼我都不會驚訝,百鬼道兄,你以為如何?」
「是素宗主啊,我以為你已經深入到陣中去了,沒想到腳程要慢上這麼多?」
按照各位宗主的安排,十一位真一宗師從各個方向衝擊散修盟會的陣勢,力圖扯開散修的分佈層面,再由幾位精擅潛蹤匿跡的修士趁亂插入,在陣中穿插,尋找最具可行性的通路,最後集合有效力量,快撕裂整個周邊防禦,對古音一擊而定。
別的不說,但論潛形匿跡的能力,在此刻的東海上,還有比素懷羽更專業、更頂尖兒的人選嗎?
只可惜,眼下這位被寄予厚望的落羽宗大佬,完全沒有要去干正事的模樣,只是用一種熟人的腔調,與其實並不怎麼熟悉、甚至還頗有幾分仇怨的百鬼交談。
「若是在此界挑出一個不懼散修盟會的宗門,大概非大千光極城莫屬。自古以來,極西之地便別開蹊徑,以軍陣征伐之術化入大道修行之中,聚萬眾之氣,成一人之道,與古音所為,也有幾分相像。」
「哦,素宗主是說,大日東來,卻是取經來着?」
素懷羽只是微笑,不再將此話題深入,但他話中之意,已經表露得很是明白,一個大日法尊已是如此,逞論他人。
諸宗合力,終究還是鏡花水月,禁不得考驗。
李珣不知道在他退出堂後,諸位宗主又商量了什麼,只從素懷羽的態度來看,結果不甚樂觀。
對此,他並不在意,只要各宗能暫時捏合在一起就好,就算他們是一捏就碎的土塊,相對來說,古音也不過就是敲敲便破的雞蛋殼,總歸占些優勢。
見李珣自有主見,素懷羽也不再糾纏,再沖他一點頭,道:「時間緊迫,就不與道兄敘舊了,今日不巧,未與水師姐照面,還請道兄代為問好,東海之上,局勢險惡,師姐她舊傷未愈,還要小心才好。」
說完這些似客套又似提醒的話,素懷羽再一頷,慢步走入連天的雨幕之中,只晃了晃,便不見了。
「這廝倒也算是關懷備至。」
對素懷羽那點兒心思,李珣頗為不滿,但在這種時候,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他也只能聳聳肩,冒着風雨,偏移了方向。
在他身形啟動的時候,前方又是一聲雷震,那種撼人肺腑的震盪,席捲海天風雨,瞬間便讓幾十上百個生靈脈動就此寂滅,壓倒性的力量,使人忍不住驚嘆。
「真一宗師之威,確實了得。」
贊了這麼一回,李珣又呸了一聲,吐出嗆人口中的海風雨水,搖頭感嘆:「不過,古音好像更厲害一些。」
這一點,卻不像眾真一宗師的威能所展現得那麼直觀。
十萬散修雲集東海,無論如何都是極大的一團,尤其是按照古音的安排,這十萬人地分佈在以「曲徑通幽」舊地為中心的海天之間,彼此間距錯雜,長短相應,看似混亂,實則具備極大的伸縮變化的可能性。
這一點,在戰事初起後,展現得尤為明顯。被十一位真一宗師從不同的方向穿插,說得形象些,差不多就是十一把燒紅了的刀子去切割解凍的油脂,勢如破竹只是理所當然之事。
如果諸位宗師真願意付出小小的代價,趁着最初的混亂,他們完全可以將這陣勢一切兩半,直抵腹地。
只可惜,在十萬散修出乎意料的韌性而前,諸位通玄界最頂尖的宗師人物還是淺嘗輒止,放過了這個可能是開戰以來最好的機會,然後,這十萬人馬再沒有露出任何可以被諸位宗師短時間內抓到的破綻。
層次分明、取捨有度、律令森嚴,這便是李珣在長時間的觀察後,給散修盟會十萬大軍的評價。
他認為,這是最確切的評斷了,至於更玄奧的如陣勢、禁法、生克變化之類,反而是應有之義,無須多言。
十萬個幾乎將散漫刻在骨子裏的的散修妖魔,幾十年間,竟被操練的如臂使指,運用自如,以其合力堪與十餘位在此界尊崇無上的真一宗師正面相抗,一時不落下風,實力倒也罷了,這包了天的膽色,又是怎麼練出來的?
這般手段,已與神通無異。
這才是古音的翻雲覆雨手,至於她身邊有幾個真一宗師壓陣、本身實力怎樣,在此成就面前,反倒是無足輕重了。
此時,李珣不免想起古音的豪言壯語。
古音曾講過,若她將動的時間推後一至兩千年,等這一代的豪傑俊秀死得絕了,一潭死水的通玄界必將無法阻擋她前進的步伐。現在想來,若多給她幾十上百年準備,說不定她便能以這樣的堂堂正正之師,將整個通玄界碾壓過去……照樣無人能擋!
「真是可畏可怖……」
搖着頭,李珣將這些已無意義的念頭拋在腦後。
不管古音是何等樣的天縱之材,明年今日,必是她的祭辰!
在與古音徹底撕破臉面之後,從羅摩什到**妃子、從厲斗量到天河上人,正邪十九宗修士都不可能讓她再有活路,否則,沒活路的恐怕就要倒過來了。
雲層似乎又壓低了些,紫電雷火限不能落得比雨還要密集,李珣已經看到有一個倒霉蛋被雷火當頭劈中,渾身焦黑地落入海中,而這還僅僅是個開始。
天殺機啊!
這一刻,充斥李珣耳鼓的喊殺聲、氣爆聲、雷鳴聲竟逐一抽離開去,雨幕中的光影也模糊成片,感官上的刺激對他來說再無意義,甚至那片漸成燎原之勢的生機脈動的火光,都熄滅掉了,只有脫於聲光體感之上的那股玄之又玄的脈動,逐步瀰漫全身。
東海之上,狂風驟雨、電閃雷鳴,更有過十萬名修士妖魔,在方圓千里的範圍內混戰廝殺。
所有的一切堆積起來,像是成千上萬的大小漩渦,將周邊本是有序流動的天地元氣撕扯得支離破碎,每一刻都生出不可計數的變化。
是而,境界高深如羅摩什、厲斗量,也無法從中剝離出較清晰的脈絡,自然也就無法把握全局,只能依靠個人修為牽扯陣勢,再以素懷羽之類的修士冒險潛入陣勢中央,尋覓古音的蹤跡,希冀一戰而定。
以李珣原本的感應能力,配合血影妖身對生機脈動的敏銳感應,比羅摩什他們做得更好些,或可將相對狹小的局部形勢完全復現在心中,但要把握全局,依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然而此刻,事態陡然起了變化。
在近似乎空虛寥落的心靈世界中,單純的疑問,像水珠滴落潮面,泛起一圈細密的波紋。
古音在哪裏?
如斯回應,屬於古音的生機脈動,就如同黑暗的荒野上燃起的篝火,火光暈染了半邊天空,在瀰漫的寂緲混沌中,這光芒是如此奪目。
李珣完全是憑藉這刺目的光源,才分出了上下四方。
終於,意識上的位置和現實的方向融合在一起,他的身體則自做出反應,轉到那個方向。
與先前掌握的消息截然不同,古音並沒有停留在曲徑通幽舊地,而是在十萬散修組成的陣勢中移動,度忽快忽慢,給意圖捕捉她的修士造成了極大的困擾。
當然,對李珣來說,這完全不是問題。
此時,李珣絕非是從常規的視角觀察這個世界,他甚至不是在觀察,而是憑藉直覺,剝離一切分析、推理的過程,直指最終的結果。
這恍如天授的感應,放在修道境界上,大約就是「上體天心」,很有明心劍宗「天心靈犀」的味道。
此種玄妙直指的境界,羅摩什他們應該也有,且更為精深,便是修習靈犀訣的明璣,境界也未必比李珣差了。
然而,感應畢竟只是感應,永遠都是模糊而縹緲,且在時刻變動中的。在事關生死的關鍵時刻,沒有人會讓感應主導一切,否則一個瞬間的謬誤,便可能讓整個局面倒轉過來。
李珣的情況卻不一樣。
此刻的東海上,包括整個通玄界,沒有人會像李珣這樣,可以利用捕捉生機脈動這樣的方式,來確認特定人物的位置。兩相結合,當直覺鎖定了大致範圍,他便會自然而然地利用生機脈動來確認,二者在本能層而結合,便形成了現在這種極其穩定的直覺感應。
對此特殊現象,李珣短時間內也很難把握其後續影響,只覺得此種感覺並不陌生,就在不久之前,似乎也遇到過,卻不像現在這樣穩定而清晰。
了會兒呆,他終於將注意力轉回到現實層面上來,這時候,古音的生機脈動是如此耀眼,以至於她所移動的軌跡都清楚地烙在李珣的心湖中。
「素懷羽在哪裏?」
李珣喃喃道了一聲,心中自然升起對方獨特的生機脈動,緊接着,一簇遠比古音黯弱的光芒亮起,很不幸,那是在一個與古音完全相反的方位,李珣咧開了嘴,無聲地笑起來。
下一刻,失音驟起,李珣裂喉長嘯,身形同時化做一抹刺目的血虹,躍上半空,直直衝向古音所在的方位。
突然難的李珣度絕,諸散修妖魔一時反應不過來,竟被他衝出百餘里路,才組織起有效的攔截。
李珣卻根本沒有硬撼的打算,前方阻力方起,他便斜飛出去,在諸散修形成的巨大截面上,扯出一個短小的弧線,稍稍揮出去的血光與截面最前方修士的護體真息才一接觸,便滋滋作響。
那些修士總有幾十個,遭遇燃血元息侵蝕,受傷都是不輕,偏能硬頂不退,如此膽色,果不愧是四方接引中的精銳。
不過,李珣聲勢雖大,卻未殺死一人。
這當然不是他善心作,而是提升甚多的靈覺感應隱約覺得天時不對,為防範突如其來的變故,方才留了一手。
他換個方向,避開前方修士正鋒,竟又是一聲尖嘯,依舊是朝着古音所在的位置猛衝,這次只衝開十餘里路,便被堵住去勢,他也不氣餒,仍是換個方位,衝擊如故。
第一次的時候,羅摩什等人也許還沒在意,可當李珣接二連三如此這般,便是傻子都知道其中有鬼。
李珣一直鎖定的素懷羽果然有些殺手的靈覺,稍一遲疑,終於還是改換了方向,朝李珣指示的位置潛去。
李珣呵呵一笑,不再像瘋子那般鬼叫,而是後撤一段距離,隨手打出血劫蝕元神光。
這陰毒之至的光芒並不朝人,而是斜指半空,其飛射所及,當即烙下一道清晰的暗紅軌跡,遠的不說,周圍十餘里總能看得清楚。
至於看到的人如何與其它人聯絡,便不是他要關心的問題了。
東海的局而倏然為之一變。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十一位真一宗師的攻擊強度、攻擊路線、攻擊手段齊齊變化,這變動是如此劇烈,又是如此突然,更要命的是,它在此瞬間具備了之前所未有的強烈目的性,不過那目的是什麼,十一位此界最頂尖兒的宗師人物齊齊難,多達十萬的散修盟會大軍不可避免地出現了第二波的混亂。
「剖開了……」
當十一位真一宗師確認了古音的真實位置,極具針對性的衝擊便使周邊的散修妖魔有些招架不住。
散修盟會的陣勢開始明顯收縮,他們似乎想通過增加修士密度的方式阻截強敵,可這只能讓己方的傷亡急遽上升。
陡然攀升的傷亡情況導致了更大的混亂,龐大的陣勢又開始向外擴張,可在這不可控的伸縮中,十一把尖刀已經捅得更深,周邊的陣形不可避免地開始崩潰。
不過,李珣也感覺到了,周邊的混亂並未影響到內層的秩序。
諸位宗師在擊潰了周邊的攔截後,深入不過百里,便遭遇了更堅決的阻擊。
內層的力量像一波涌動的大潮,向外圈擴散,其中偶爾爆起的凌厲氣息,似乎已是十執議那種級數,可是,李珣沒有從中現什麼熟人,便連妖風,這個古音一方最強大的戰力,也沒有出現。
百萬散修妖魔之中,果然能人無數,時至今日,在十執議這些頂尖高手之外,竟然還有潛力可挖。
這些人當然不會傻到與羅摩什之類的宗師硬拼,他們只是隨着陣勢的流轉,時隱時現,以各種方式挫消諸位宗師的鋒芒。
羅摩什等人的推進度立刻降了下來。
「這只是暫時緩解,等那些傢伙再穿插幾次,將周邊陣勢徹底攪散,內層的修士意志再強,紀律再好,也抵不住亂潮的衝擊。」
李珣看得明白,旁人也不是傻子。
側向偏北數十里外,一股極強悍的氣息洪流突然噴湧出來,挾爆之勢,迅猛衝擊向前。
如斯響應,隔了百餘里,南方同樣有類似的氣息爆,直接攪入亂象漸成的散修盟會周邊陣勢,一路狂飆突進,聲勢一時無兩。
十九宗豪華的真人修士群終於動了。
上百位真人修士以正邪陣營分為兩組,從南北方向斜插入陣,與自由穿插的真一宗師不同,這些通玄諸宗的中堅力量,完全抱成一團,不求大的殺傷,只要無可抵禦的衝擊力和與之相應的強大震懾。
四五十位真人修士齊心協力,就是鍾隱重臨世間,也要望風而走,雖說現在這場面,距離所謂齊心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可這種厚重壓力所到之處,散修盟會本就混亂的周邊陣勢更是波開浪裂,竟比幾個真一宗師造成的效果還要好上許多。
兩個真人修士群的衝擊路線相隔並不遠,說是南北,其實就是十萬散修佈下的一個橫截面兩端,但當他們沖入陣勢較深處之後,立時拉開角度,真正將方向轉向南北。
這種撕扯對散修盟會的陣勢而言,幾乎就是致命的,各個區域相對獨立的混亂局面被兩股洪流沖刷帶動,逐一連接起來,就好像是千里之堤上裂開的缺口,正以不可抑止的度擴大,最終引整個堤壩的崩潰。
而在這個時候,古音又開始移動了。
散修盟會的內層陣勢立時隨之一變,只可惜,明確了古音先前的位置之後,諸位真一宗師便有了可以推斷的基礎,通過陣勢的變化,古音的移動再非無跡可尋,而十九宗修士的針對性衝擊更是絲毫不減,局勢正朝着一邊倒的方向展。
風雨雷暴之下,周邊的亂潮終於影響到了內層陣勢,初時只是一個陣腳的鬆動,可當時就在附近的厲斗量敏銳地抓住了這一變動,鎮海八法陡然爆,挾着狂風暴雨,掀動了數十丈高的巨浪,如大山傾頹、天柱倒折,轟然壓下。
鎮海八法本就具備懾人心魄的無上威能,此刻挾天威而至,更是無可抵禦。
縱然散修盟會佈置在內層的修士,最差的都有化虛的修為,可直面這驚天動地的衝擊,依然是氣沮神喪,一擊之下,竟有近百人被火浪拍入海中,縱然一時不死,也很難再組陣勢。
沒有給眾散修任何緩衝的機會,厲斗量一擊方罷,後面劍氣如虹,洛歧昌嗔目揚眉,馭劍而至。
三皇劍宗的劍訣最重威勢氣魄,由當世劍皇使來,更是如大日行空,明徹萬里。
漫天風雨在瞬間蒸騰殆盡,唯有灼目的劍光充斥一切感官,東海上的溫度猛然拔高,劍光所及,成片的修士翻倒退避,亂成一團。
因為先期鎮海八法的衝擊,眾散修被沖開了距離,洛歧昌的劍氣殺傷比厲斗量差得很遠,可是造成的混亂,卻又數倍於後者。
兩個向以威勢著稱的宗師無巧不巧合在一處,毫無間隙的前後衝擊,對散修盟會的陣勢殺傷,實是無以復加,而周邊被衝散的散修洪流,也恰逢此時倒涌過來,嚴密的內層防線,終於崩潰了一角。
即使是在李珣這個位置,也能聽到遠方鼎沸的人聲。錯雜的聲音打亂了原本懾人心魄的氣爆轟鳴,之前堪與諸位真一宗師正面抗衡的兇悍氣勢在也此時漸漸瓦解,大勢正朝正邪諸宗這邊加傾斜。
「沒有這口氣頂着,十萬人馬,也不過是土雞瓦狗,不堪一擊……唔,這老不要臉的東西!」
李珣忽地笑起來,因為在散修盟會陣勢的西北方,忽地又生亂象,一隊頗具規模的人馬,趁着周邊陣勢大亂的空隙,混在四散奔突的散修亂潮中,悄然穿透進去,在陣勢極深處陡然難,只一瞬,便將那邊的內層防線打缺了一角,緊接着便是一串宛如風雷迸的長笑。
「古音賤婢為一己之私,裹脅十萬生靈,妄圖逆天改命,毀壞此界根基。吾等妖魔,天授靈異,安能受其驅使,自蹈死路?眾道友,還不醒悟!」
在雄厚真息的驅動下,這話音當真是聲傳千里,音波所至,雨斜潮湧,似乎連整個東海都搖晃起來。
東海上能有這般聲勢的,用膝蓋想,也知是鯤鵬老妖無疑,東海妖聯經此一戰,規模膨脹,怕只在旦夕之間。
李珣嘿嘿冷笑,鯤鵬老妖眼光毒辣,麵皮也厚,窺准散修盟會內層防線動搖,這才殺出來,又主打攻心之術,出力雖小,作用卻十分了得,弄個不好,擊潰散修盟會的功,就要被他拿去了。
此時,東海上其它人的想法與他大同小異。昨日李珣遊說諸宗宗主時,便曾提到過鯤鵬老妖,稱其為額外的助力。此時,鯤鵬攜他新組建的東海妖聯,橫空出世,一方面與李珣的陳詞對應,另一方面,對諸宗高手來說,也是個極大的刺激。
一時間,正邪諸宗的攻勢猛烈了一倍不止,上下四方,強攻**此起被伏,散修盟會內層防線登時風聲鶴唳,處處皆驚。
「古音這時候在幹什麼?」
李珣很好奇這位大敵的動態,此女主控內層防線,對四方壓力的感受也應更為直接。她應該知道,常規的陣訣變化,已不可能挽回傾頹的局勢,她應該出後手了,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後手?
開什麼玩笑!
李珣咧開嘴,將笑容無聲地延續下去。但在下一刻,他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臉上,陡然而至的冰寒,從頭頂傾泄而下,像是將他的腦殼掀開,再倒入刺骨的冰水,這種感覺,只有在噩夢中才會出現。
不,不只是在噩夢裏。就在不久以前,連霞山、坐忘峰上,他分明也生出過這樣的感覺,那絕不是自己主動的感應,而是外界尖銳的惡意,威脅到了他的生命安全。
他猛地屏住呼吸,剛剛升級的感應能力在瞬間擴張至極限,然而那一波強烈的刺激,卻散入漫天風雨之中,只餘下些許涼意,徐徐消逝。他再沒有動作,可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如鼓的心臟轟鳴聲凝結成兩個字……
青吟!
絕對是她……還有剛才那徹骨的寒氣,是如此熟悉,分明便是斬空神劍的劍壓。
那賤人也到了東海上,之前那一瞬間,她的目光便帶着惡意從李珣身上掃過。
「她便在我視線所及之地。」
這突如其來的認知幾乎塞滿了李珣的腦子,他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控制着身體不在醒覺的剎那衝出去。如果是那樣,他無疑便等同於一隻追逐骨頭的惡犬,最終還是擺脫不了被青吟耍弄的結局。
要冷靜、細緻、耐心!
那個賤人未必能想到,剛才自己的感應能力做出了突破,若她仍想用以前的法子脫身,李珣至少有七成把握將她鎖定。
心中計較之時,李珣的腦子也清楚了許多,他沒有做出什麼多餘的動作,表面上仍在關注散修盟會內層防線的變化,實際上他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殘餘的些許涼意之上。
這便是青吟殘留的蹤跡,也是捕捉她的最佳線索。
李珣再次墜入了那個空虛寂寥的天地,依然是不辨上下四方,渾沌中沒有任何可以參照的坐標,不過,直覺的靈光便代表了一切,只是遲滯了數息,那一蓬明亮刺眼的火光便在虛空中燃燒起來,為他標明了方位。
李珣的身形突然消失,再現時,已經是一群馭劍逃遁的修士中央。
他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不過,在他身後,七八個筋斷骨折的倒霉蛋,還是指明了他移動的規跡。
這些已然氣為之奪的散修,再遭遇這等變故,更是在慘叫聲中,瞬間崩潰流散。
李珣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他只是盯住了其中一個頭戴玉冠的黃袍道士,無視其臉上表現出的慌亂與絕望,臉上綻出笑容。
「青吟仙師,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