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明璣這神妙無方的飛劍,李珣大力以拳擊掌,叫了一聲「好!」
明璣微微一笑,也不多言,逕自收回了寶劍,對身邊一位負責包紮的不夜城弟子道:「拿一瓶『虛絡生肌散』來。」
那個弟子看上去已被她凜凜之威震住,一時竟未回神,還是一側的李珣推了他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急急拿藥,又雙手奉上,滿臉都是仰慕之色。
李珣橫了他一眼,怪他沒分寸,從他手中拿了藥,便要替明璣敷上。
只是剛揭開蓋子,便被明璣拿了去,然後被她一把按在肩上。
這一下卻是按到了一處劍傷,他疼得一抽氣,身上已經軟了。
明璣毫不避嫌,撕開了他的上衣,在手上抹了藥,以真息催,覆在他傷口上,笑道:「既然有能耐衝上去,就要有能耐忍着,看你剛剛還很有血性,怎麼現在不成了?」
李珣臉上一紅,心中卻有些吃驚。
明璣說的正是他剛剛「以命搏命」的手段,顯然自己一直被明璣注意着。雖然她的初衷是好的,但要是因為這點而露了餡,可就真的鬱悶了!
清虛在一旁拈鬚微笑,此時也**一言:「珣兒難得在激戰之中,仍能心智清醒,以清明之心,雷霆手段,頗有當年『閃靈兒』的風采啊!」
明璣聞言一笑,並不多言。李珣卻知她的名號便是「閃靈劍」靈兒」,想必就是宗門長輩對她的匿稱。
能將她與明璣相提並論,這感覺,卻還不錯。
很快明璣便將他身上的傷勢都處理乾淨,而清虛則向旁邊一位回玄宗長老,要了一粒「斷續靈膠」。
這是通玄界一等一的正骨良藥,藥性溫養之下,似李珣這種硬傷,兩三天便能回復如初。
他這邊弄好了,便想着明璣肩上的傷。
而當他要開口之際,才忽然想到,雖然長幼分明,但畢竟男女有別;
若是在邪宗也就罷了,現在他怎麼說也是一個「正派子弟」,這解衣敷藥的事兒,他怎麼能辦?
他這才恍然那不夜城弟子「沒分寸」的真義。
明璣看在眼裏,唇角一勾,笑吟吟道:「這才看出你平日不用心,若是真到了虛空化嬰的水準,這些皮外傷勢,哪還用塗抹藥物?」
李珣只有苦笑,明着是在為難他,其實也是為他解圍了。
不過,看起來,才一陣子沒有活動,明璣傷勢好像真的合了口。只是衣服上血跡斑斑,看上去還是十分扎眼。
清虛本還在微笑,但當他的目光掃過整個戰場時,笑容已有些苦:「古志玄到底是何居心?他又到底是怎麼個做法?自從四九重劫過去,通玄界哪還有這種亂戰?」
「給咱們來個下馬威罷了群烏合之眾!」
說話的就是給清虛「斷續靈膠」的回玄宗長老,玄符真人。
他同在五名未出戰的長老之列,須如雪,卻紅光滿面,狀如嬰兒,性情頗為直爽,與清虛交善。
清虛最知他性情,聞言只能搖頭。
李珣心中暗笑,他卻明白清虛的意思。
「烏合之眾?若是烏合之眾,又有誰會拿千百年修為,為玉散人賣命?這些散修妖魔,平日裏各行其道,自身的恩怨還算不清楚,現在卻個個奮勇爭先,恐怕裏面有些利益摻合,才是正理!」
清虛就是不明白,玉散人究竟拿出什麼好處來,才能哄得這散沙般的大隊人馬,為他效死力?
這個問題,李珣也不明白!
一邊明璣也若有所思:「玉散人應該還有所保留,那些真正的邪修妖人,今日都只出工不出力。還有牛力士、冰妖娘、逆水十妖、三頭蛟怪等,明明都是與會有頭有臉的邪魔,卻至今都沒露面。這種情形,還要斟酌。」
玄符聽着那些耳熟能詳的名號,嘴角**,口中也嘶嘶作響:「不用他們出來,便是只來一個玉散人,這邊局勢就要逆轉……」
這老道倒是爽快,一聽不對路,立即改口。
清虛眉頭大皺:「先前還不覺得,但看場中形勢,再算上那些隱而不出的邪魔,對方的實力,應當還在我們之上……」
他的話只說了半截,不過那未盡之意,李珣也摸了個**不離十。
「此時正道宗門小半精英集結於此,實力不可不說強大。然而這個所謂的『散修盟會』,卻能集結出比之更強的力量,如此聲勢,恐怕真的不好收場了!」
是啊,原來他們竟還有這般實力!
以前李珣也聽過不少散修中的棘手人物,可都是零零碎碎,從沒有將他們統合到一起來算過,眼下卻是大開眼界。
且不論玉散人是如何將些散修妖魔統合在一處的,單只是這一設想、這一膽略,便令人心中凜然生畏!
想想與他齊名的其他二散人,或許心計、修為並不遜色,但光這氣魄,便被玉散人壓過。
玉散人,不愧為三散人之!
只可惜,輪不到李珣再多想,一位不夜城弟子已上前稟報,安置受傷弟子的靜室已佈置好,要將這裏的傷者盡數轉移到安全地帶。
李珣這個傷者,自然也在這行列之中。
臨行前,李珣目光一轉,奇道:師叔不去嗎?」
明璣微笑揮劍,連鞘長劍打在他腰上:「好沒規矩,我哪兒受傷了?」
李珣一聲,知道這點兒傷勢並不被明璣看在眼裏,就不再多言,招呼了一聲「諸仙師小心」,便隨手攙起一位重傷號,隨引路的弟子去了。
玄符看着李珣離開,點了點頭,忽地轉臉看向已很久沒有言語的玉嵐道姑,哈哈笑道:「神算子,你瞧這孩子,給他批個八字如何?」
玉嵐平庸的臉上神情一動,卻是微笑不語。
玄符還想再問,卻被清虛攔着:「你莫為難玉嵐道友,弟子前程,自有他自己把握,問天求卜,終不是上策!」
「清虛道友所言,極符合我宗意旨!」
玉嵐點頭一笑:「求卜問卦,終究是鏡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不過,所謂觀人之氣,生死禍福難料,卻能略見其人聲勢消長,這一點,說說倒也無妨!」
此話一出,便是想再進入戰場的明璣也收回腳來,頗感興趣地看去。
不遠處劍光寶芒交映,勁氣亂流撞擊,正打得天昏地暗,這五六人卻自成一個小天地,看起來閒逸得很。
只聽玉嵐道:「非池中物,非蹈矩人。」
「完了?還真八個字?」玄符翻了個白眼。
「水鏡宗人,你這耍滑頭的本事倒是精通!誰都能看出來,那孩子日後定是前途無量;還有,看他那手段,和當年的『辣手閃靈兒』,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當然也不是循規蹈矩的俗人……」
玄符看着明璣,哈哈一笑,算是一個道歉,接着又撇嘴道:「神算子,就算是應付差事,也不能這樣懶法!」
玉嵐但笑不語。
旁邊天行健宗的蘇曜開口笑道:「玄符道兄好沒道理!玉嵐道友事先已經說好,不管生死禍福,只論聲勢消長,這樣說法也沒什麼。而且,誰不知水鏡門人,不開口便罷,開口便無虛言。
「至少你已經知道,那孩子日後必有出息,現在便去打好關係,也是穩賺不賠啊!」
這蘇曜仙師在天行健宗實在是個異類,他身材圓胖,面目憨厚,一副好好先生模樣,又多言健談,好結交朋友,可謂交友滿天下,和哪個人都能說上兩句。
也只有他用這種口氣說話,才不會招人反感,又順利解圍。
玄符笑罵一聲,他正閒着沒趣,見蘇曜說話,如何不喜?便乾脆和蘇曜鬥起口來。
說了半晌,他一轉眼,正好看到不夜城長老天河,正拿着一個羅盤模樣的東西盯着看,便叫了一聲:「天河老兒,你拿這『天儀盤』幹嘛用?
給古志玄找個風水寶地?「
天河瞪了他一眼,瘦長的臉上卻有些緊張:「別出聲!奇了怪了,剛剛明明有反應來着,怎麼又找不到了?」
他自言自語了一會兒,見四面安靜,抬頭看看,見了周圍人的臉色,嘴角不由一抽:「剛剛你們誰有感應?」
「啊?」
「我是說,你們有誰覺得剛剛有人潛過去的?」
四位長老加一名傑出的二代弟子,同時搖頭,而玉嵐道姑剛一搖頭,心中便是一跳。
一個念頭在她心中一閃,然後便突然化成語句,跳出口來:「東南方向有警,強敵!」
天心通達,不假虛飾,脫口而出,這正是水鏡宗令人讚嘆的水鏡天心之術!
然而這一次,「天心」來得晚了些。
這話剛一出口,東南方向,便響起一聲刺耳的慘嘶!與之同時,一股獰厲凶暴的殺氣,宛如草原上突起的風暴,席捲全城。
那濃濁血腥的強壓,亦直抵人心最深處!
「那是受傷弟子休養所在!」
在天河長老的驚呼聲中,六人同時暴起,向那方直直衝去。
是個三皇劍宗的,熟人!」
來到休養的靜室,不夜城幾位精通醫術的弟子,已開始忙碌起來。
而李珣這個傷口已得到很好治療的「病號」,便有些無所事事,只有隨處走動,和傷號中幾位新認識的朋友打打招呼。
至於三皇劍宗的「熟人」,與李珣倒是同病相憐,都是傷在臉上。
原本敷藥包紮之後,那張還算英俊的臉孔便有些奇特,再加上已是兩年時光的沖洗,李珣花費了好一番工夫,才認出他是當年挾持洛玉姬時,站在洛玉姬身後的一人。
之所以能記住他,是因為這傢伙當時的眼神太過兇惡,與他的臉面對比強烈。
李珣倒有些擔心,以此人當年的眼神態度,說不定就能把自己給認出來。閒得無聊之下,他就在想:「乾脆暗中下手,將這小子滅口罷……」
想到好笑之處,他嘴角一咧,無聲而笑,反正別人也看不到,他樂得這樣放鬆。
然而,便在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臉上││任何人在見到自己視線之中的同類,在剎那間四分五裂、血肉橫飛之時,都會是這麼個表情。
不只李珣,其他在這附近的諸宗弟子們,眼神都呆滯了。
直到第二個人體撕裂,鮮活的內臟順着噴濺的血流灑出來時,才有人如夢初醒,大叫一聲:「敵襲!」
叫出這一聲的,就成了第三具碎屍!
這驚變突如其來,沒有半點兒先兆,便如同一個巨錘猛砸在眾人頭頂,將他們都砸昏了頭。
李珣也並不例外。
直到第五個人的腦袋被生生擊碎,殘塊打在他眼角處,他才驚醒過來。
他的腦筋反應不可謂不快,但就在他剎那間想好要如何逃命時,第六、第七、第八個人,已經步人後塵。
然後李珣便感覺到,一雙血紅色的眼神在他臉上一掃,那其中灼人靈魂的殺氣,霎時間將他心中所想,抹成了一片空白。
「叮!」
玉辟邪出了久違的尖鳴聲,李珣卻沒有及時恢復過來。
他在腦中渾噩之際,本能拔劍。
只是全忘記了右肩的傷勢。
劍才拔出一半,肩上、胸口同時傳出劇痛,然後他的身子便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撞破了身後的牆壁。
余勢不止,再撞上第二堵牆,才滑落下來。
只這一下,他胸口兩排肋骨齊齊折斷,不知有多少根骨頭倒扎進內臟中,便是修道之人,生命力堅強,此時也只剩下小半條命了。
而這一劇痛,也終於讓他清醒過來!
「怎麼沒一下殺了我?」
難得他還能想這種問題,而此時,隔壁室內,終於傳出了一聲遲到多時的慘叫聲。
叫聲方起,那堵剛被他穿透的牆壁便整個崩裂,理所當然的,這一棟房屋,也隨之垮掉。
顧不上疼痛,李珣雙手交叉,只來得及護住臉面、胸口,便被掉落的碎石埋了進去。
這一下打得好重,他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全擋在面具內壁處,粘糊糊的,實在噁心。
「娘的,要是能躲過那個怪物的辣手,給壓十次也認了!」
李珣腦中閃過那一對血紅色的眸子,心中不寒而慄!
他見過的「紅眼怪物」不少,像妖鳳、血散人,或因體質、或因修煉的法訣,眼睛都是紅的。
只是,妖鳳的眼眸中,恨火繚繞,悽厲決絕;血散人眼中則是狠辣兇殘,又深有謀算。與這怪物的眼神,都有着本質的不同。
李珣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雙,完全沒有任何雜質,只存在着殺戮血腥,純粹到不可理喻的眼睛!
毫無疑問,這是真正的,妖魔的眼神!
正想着,他忽然覺得身上石堆劇震,然後便是澎湃的氣浪襲來,石塊亂飛;只一轉眼間,他身上的重負便一清而空。
只是,接下的場面,卻比亂石壓身要糟糕得太多了。
他再次看到了那一雙令人心寒的眼睛。
而這一次,李珣心中卻是出奇的平靜。
在外歷練這麼多年,他若還不能做到關鍵時刻的心理調適,那便真是死有餘辜了!
雖然還有恐懼、驚慌,但這些沒必要、也沒有用的情緒,都被他壓在了心底最深處,不能在心湖中泛起絲毫漣漪。
眼下這情形,很像前幾個月被古音偷襲的那次,不過還有一點關鍵的差別——老子還有還手的力氣啊!
玉辟邪再次出震鳴,只是這一次,卻是由李珣催動,揮出了它令人稱奇的護主功用。
一圈淡淡的青光碎芒噴而出,在虛空中一閃而逝,幾乎在同時,空氣中響起一聲難以形容的低響,然後便是一陣「滋滋」燒灼皮肉的怪音。
最後,就是一聲沉悶的暴響。
在暴響聲突起的剎那,周圍像是颳起了龍捲風,碎石塵土漫天飛揚,將方圓數十丈罩了進去。
李珣便像是破紙片般給吹飛了不知多遠。
還未落地,一聲刺耳的尖啼便炸響在他耳邊,其中痛苦、暴怒的情緒扭成一團,便如一記重錘,猛擊在他頭上。
他又噴出一口鮮血,面具內累積的血沫也嗆進了鼻孔,難受得很。他強忍着痛,目光掃過四周的環境。
飛揚的土石濃霧還未落下,在土霧之中,又是一聲厲嘯,只是這一次,迸的震波卻是收而不放,在一個有限的範圍內來回激盪。
震波所及,飛舞的土石被切割得更細碎,甚至在真息催動之下,虛化成煙,濃濃的塵霧很快就稀薄了許多。
那個「妖魔」的身影終於呈現出來。
只能說,它的身影類人化,大體看去,確實是個人形。
可是,有誰見過高近一丈,肩胛上長着尖銳倒刺的人?
這個怪物的面目還隱在煙霧之後,只顯露出它漆黑的皮膚,如枯樹般干硬瘦長的身軀,還有那一對血紅的、充滿了暴虐與殺氣的眸子。
如果李珣沒有看錯的話,對方肩上那六根妖異的倒刺,似乎在向外噴着某些霧氣。
雖然與真正的塵霧結合得很好,但李珣分明感覺到,其中充滿着哀嚎輾轉的惡靈怨氣。
它們雖僅僅露出了一點兒端倪,但往更深處,毫無疑問,也更密集!
「難道它的身子裏面,全是這種玩意兒嗎?」
想着被這怪物一巴掌拍在身上,李珣覺得噁心,他咧咧嘴,身子迅地沒進土裏去。
上方,那怪物再度嘯,音波透地而入,震得李珣心動神搖,差點兒掐不住法訣,生生給擠死在地下!
「還要不要人活了?有種你下來!」
想起這怪物最初就是從地下冒出來的,李珣肯定它會追下來。
所以,他將幽一、幽二召喚出來,收斂氣息,躲在土層之中,準備當那廝追殺過來之時,給它來一記狠的!
只是,當他放出氣息,欲引誘那怪物殺下來時,一聲低語突然響起在他耳邊。
他心中一震,在辨別出聲音里的意義和來源之後,本來已經蓄勢待的幽一、幽二,無聲無息地隱去。
緊接着,一隻柔細的手掌輕攬在他腰上,他只覺得身上一輕,便被那人扯着去了。
「秦長史?」
李珣試探性地問了一聲,對方的土遁之術比他強上不知多少倍,轉眼之間,便是幾里路過去。
不過,他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
若說有,也只是一聲低低的哼聲,然後,他眼前便是一亮,兩人已來到地面上,而李珣也看到了秦婉如的臉。
她的臉色非常蒼白,對李珣的目光也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盯着不遠處的地面。
李珣看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奇道:「這裏沒有人……怎麼到這裏來了?」
「身不由己吧!」秦婉如的語氣顯得非常沉靜,甚至還笑了一笑。
但在她柔弱堪憐的外表下,這樣的沉靜與笑容,反倒是頗有些無可奈何的意味,更讓人興起慚愧的念頭——難道他還要一個女人來保護嗎?
搖搖頭,李珣將這個不理智的念頭從腦子裏排出去,而他也很快明白了秦婉如話中的意思。
周圍的大氣中,無數顯沒的氣機交織成一張大網,引動元氣,出嘶嘶的怪響,像是毒蛇吐信,詭譎森寒。
在這樣的氣機大網中,對方完全有實力限制住秦婉如的行進路線,將她困在其所希望的地點。
李珣腦子裏再次浮現出那個妖魔的外型,再結合一下平日裏積累的諸多信息,猛然間,他知道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怪物了。
「魔羅喉!」
李珣低低地叫了一聲,他總算是明白了,原來這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玩意兒,竟然是天下七妖中,最神秘、最血腥的那一個!
便在他呼聲響起的時候,一聲怪響,七股怪異之至的潛力,從不知多深的地下飆突而上,在距離地面還有三尺時,一個詭異的交叉,由此牽扯了至少百條以上的氣機變動。
周圍的大氣出嗡然的震鳴,好像四面有千百條無形的鋼絲,在無形手掌的扯動下,崩得筆直。
秦婉如臉上神情不動,只是稍使了李珣一個眼色。
在李珣會意,甩出宗門求救飛劍的時候,她皓腕輕抬,在虛空中連劃了十幾個完美無瑕的圓圈。
每一次旋動,都生出一絲粘力,吸附着足以將肢體撕裂的真息氣絲。
而在旋動結束之後,層層粘力之中,偏又生出一點微妙的斥力,使鋒利的「鋼絲」,與她的肌膚相貼,卻僅僅是划過幾道白痕,沒有破皮見血。
這顯示出她對真息的操控,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但這還不夠,這只是真正攻擊到來的前奏罷了。
所以,當七道真息由地面破土而出的時候,秦婉如身上立時多了七道長長的血縫。
李珣看得很清楚,每一道傷口形成之前,她都有一個格擋的動作,但每一次都差了一分。
然而,每一道也都與要害差之毫厘,沒有影響到她的動作幅度。
這時候,傳訊飛劍剛消失在視線之外。
雖然它在突破周圍密集的封鎖時破損了幾處,但還是歪歪斜斜地沖了出去,魔羅喉並沒有刻意攔截。
很明顯,它對眼前的這對男女更感興趣一些。
砰然聲中,黑影就從秦婉如腳邊衝出來,與秦婉如幾乎是臉貼着臉,對拼了一記。
澎湃的氣浪將李珣轟出了數十丈外,全身創口復裂的同時,骨頭至少又斷了兩處,疼得他只欲昏去。
緊接着,秦婉如有些踉蹌地落在他身邊,左手下垂,臉上也被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李珣斜睨了她一眼,又覺得表達不清,乾脆將面具扯了下來,露出被血沫塗花了的臉。
「為什麼救我?」
「只是沒想到救你會這麼難吧!」秦婉如坦然一笑,「如果知道是魔羅喉,我絕不會來!」
李珣嘿然一笑,眼角處卻已經瞥見了遠處閃掠的劍光。
目光再轉,他真正地看清了魔羅喉的面目。
這個凶名卓著的妖魔,面部的輪廓倒也算清晰,只是漆黑如墨的皮膚上,有一圈妖異的鱗紋,蔓延了大半張臉,繞過眼角,沒入額側。
它沒有頭,腦袋卻不光滑,而是由千丘萬壑的皮肉,蚯蚓般擰在一起,血管突出,甚至還在微微地跳動。
也在這個時候,李珣才現它血色的瞳孔原來是豎立的,狹長詭譎,眼白則是淡黃色,與野獸無異。
一丈高的身軀像是被燒焦的枯柴,肢體上甚至還有血紅的開裂口;兩邊肩上,六根倒刺看上去堅硬無比,其實卻微微蠕動,上面應該還有小孔,正呼出絲絲縷縷灰白色的霧氣。
在幽魂噬影宗待了這麼長時間,李珣可以毫不猶豫地下斷言:這霧氣,就是最精純不過的死氣!
很奇怪的是,魔羅喉並沒有逼上來,它血紅的眼眸在李珣二人身上轉了一圈,那陰森妖異的目光,似乎要將他們的身影烙進心中最深處,然後,便又是一聲低嘶,瘦長的身軀猛地彈上半空,再一閃,便蹤跡全無!
秦婉如長吁了一口氣,緩緩盤坐下來,也不搭理李珣,自去調理傷勢。
李珣的傷勢比她重上十倍,偏偏腦子又清醒得很,苦痛之下,只能咧咧嘴,勉強戴回面具,便躺在地上,任由他去了。
流光閃過,明璣、清虛幾乎同時趕至,看着兩人的傷勢,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就在此時,空氣中飄過一個輕淡的音符。
不只是李珣他們聽到了,這一個輕輕的碎音,響在了所有人的耳邊。
笛聲本清越,奈何在此人手間,卻又是另一番滋味。
三五個不成曲調的片斷,偏又能扯出一條隱沒於虛無中的脈絡來,使人忍不住側耳傾聽。
在諸修士看來,音符在人們耳中一轉,便勾着人們的神意,生了微妙的偏移。
正在激戰之中,如何能有這失神之舉?
無論是誰,心神都為之一凜,偏在這時,耳邊又是一聲激越的長音。
這一聲,便如一把出鞘的寶劍,當頭斬下;這一空而至,根本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便直刺在各人胸口!
廣達數百里的戰場猛地一窒,然後便是根本無法控制的混亂。
不知有多少處在僵持階段的戰局,被一舉攻破││交戰雙方在這突來的刺激之下,為自保計,當場勝負立見。
這一剎那的血腥,遠過之前所有時段的總和!而也從這一刻起,再沒有人敢上前動手。
除了那三對層次不同的戰鬥!
「古志玄?」
笛聲入耳之際,清溟眉頭微微一皺,手上『心照法劍』卻不受影響,輕輕一抖,蕩漾出一波秋水般凜冽的劍光,將撲面而來的熱浪化為裊裊輕煙。
不只在他身前,以他為中心,方圓五里之內,已完全被蒸騰的水氣佈滿,冰冷的海水竟平空降了兩寸,與周邊的海面形成鮮明對照。
是妖鳳!
說起來,百年前的追殺,完全是以眾凌寡,清溟並沒有得到與妖鳳一對一交手的機會。
而今日,才是兩人第一次正面交鋒。
交手之下,清溟心中別有一番滋味。
天妖鳳凰不愧為縱橫萬年的絕代妖魔,她對火焰的操控,在通玄界的歷史上,根本就已是空前絕後的級數。
在她的控制下,火焰的質性竟然可以產生如此豐富的變化!
大光明火、七情火、煉獄火、八門風火……同樣的一波火勁中,甚至可以包含着數十種質性!
偏又在舉手投足間,不以變化為能事,一統於堂皇典麗,就像是架構起一座震撼人心的雄偉建築,在這一等一的大手筆、大氣魄中,見證精妙暢達的靈動構思。
清溟最明白不過││雖然同為「真一」級數的宗師,但他畢竟是在四九重劫之後,才剛剛踏入這一境界,無論是在修為還是在各種臨機手段上,都要比妖鳳差上一籌。
從一開始交手,他便採取了守勢。
妖鳳在周邊閒庭信步般遊走,而他則在內里信手揮劍。
雙方看似同樣從容,但事實上,他的活動範圍正被妖鳳逐分逐毫地壓縮,當來到一個臨界點時,他便要迎來妖鳳火山噴般的強勢殺招。
便在這時,笛聲中傳出一些別樣的味道來!
果然,透過層層迷霧,數里之外遙遙相對的妖鳳眼眸中,火芒流轉,纖長的手指倏然收攏,四指蜷曲,拇指虛按,一道熾亮的光束破開層層霧氣,直刺清溟心口。
清溟手上「心照」一偏,斜斜擋住,劍身出一聲震鳴,光束斜飛上天,而妖鳳則藉機一個旋身,破開二人之間互相鎖定的氣機,身形一閃,就此不見。
臨走之前,她眸光一瞥,送來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
清溟看得清楚,心中微微一緊!
這個時候,他很清楚,另外兩處戰事也中斷了。
現在的場面非常奇特,自戰事中斷後,原本還打生打死的諸散修妖魔,卻紛紛攜起傷者,向後退卻。
清溟是距離不夜城最遠的一人,他就站在海面上,冷眼看着無數人、妖從他身邊穿過,向極地冰原退去。
在這個過程中,他沒有一劍、吭一聲。
這些退去的修士,紛紛向他投來或警惕、或挑釁的目光,他也沒有半點兒反應。
不夜城的氣氛非常尷尬,在諸正宗修士中,有不少性情激烈、暴躁的人物,才從剛剛笛聲的威脅中驚醒過來,見妖魔一退卻,御劍便是狂追。
但更多的人,還是選擇了穩重。
當那些急先鋒似的修士們快要追到清溟身邊的時候,天空中人影連閃,鎮魂宗宗主厲斗量、虛緲宗宗主聆風子都御氣而下,站在了清溟身邊,臉上神色凝重。
厲斗量回過頭來,看着飛接近的諸宗修士,正想說話,笛聲再起,這一次,卻是一道短促銳利的尖音。
霎時間,天空中劍光散亂,追上來的十多名修士,便像是下餃子,接二連三地倒撞入海,淹了個七葷八素,慘不忍睹。
然而,其中卻沒有一人受傷,都是昏昏沉沉地從水下冒出頭來,猶自不明白他們是怎麼被撞下來的!
在這個過程中,處在中間位置的三位宗主,沒有半點兒感覺。
清溟看着前方那團永不消散的黑暗,低低開口:「古道人神技,堪稱宇內獨步!」
聆風子是一個身材瘦小,面目和藹的老道,一雙習慣眯縫的老眼,總是只留一條縫,看上去笑咪咪的,十分可親。
只是他現在笑得有些苦。
他抬起袖子,看自己寬大的袍袖上,橫豎交錯的幾道長縫,嘿嘿一樂。
「不要斷言得太早,看看俺這袖子!琴仙子的手段,怕不比她叔叔差上太多吧!」
他是三位宗主中,唯一一個還未臻至「真一」的人。
不過,虛緲宗的「虛空七真訣」號稱通玄界第一守式,便是面對清溟和厲斗量的夾擊,短時間內,也未必會有這樣的狼狽。
看着他灰頭土臉的模樣,清溟與厲斗量對視一眼,都是苦笑。
便在這時,後方騷動隱隱傳來。
略過了數息,不夜城中忽地響起一聲長嘯,嘯音悲切嘶啞,直有撕心裂肺之感。
三位宗主同時一怔,還未回神,又是一聲悲嘯相連,緊接着,接二連三的嘯聲破空直上,響徹雲霄。
不夜的天空,似也因為這滔滔悲音,黯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