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現身出來的是位身姿頗為修長的女修。相貌清秀卻無艷色眉目間頗有英銳之氣。
李珣一眼認出此女乃是閻夫人徒閻湖。
此女雖不像閻如那樣耀眼卻對師尊忠心耿耿修行亦專精唯一近年來更是已邁入真人境直追師尊堪稱閻夫人手下第一高手。
兩人目光對接都極是驚訝。還是李珣先反應過來壓下心中存疑失笑道:「這三個蠢貨怎麼惹上了師姐?」
「師尊在裏面做晚課。」
閻湖神色淡淡的與閻如、閻采兒等人的態度頗不相同。
「夫人在裏面?」
李珣自動略去「晚課」之類的說辭。望向林間當然看不出究竟。
此時閻湖微側過臉去似乎在傾聽什麼稍後便道:「師父請你進去。」
知道是閻夫人給了指示李珣微微一笑目光移到另一邊。
鬼機剛走過來卻不愧他的名號眼也不眨一下走到仍癱在地上的三名弟子身邊伸腳踢了兩下搖頭道:「閻湖師妹下手真狠我送他們去治傷……」
李珣點點頭隨着閻湖入林。
這片松林其實並不大兩人曲曲折折走了幾丈遠穿過林木屏障眼前便豁然開朗。
林木環繞間是一個面積不大的水塘湖岸茅草叢生周邊空氣卻出奇地清新似乎鬼門湖長年不散的霧霾全被周邊林木阻隔在外令人心神一清。
塘邊清出片空地閻夫人就跪坐在那裏微笑回眸。
招呼一聲李珣大大方方地上前盤膝坐下。閻湖繞到師尊身後眸光垂落靜靜侍立。
「聽湖師姐說夫人在此處做晚課。這倒是鬼門湖難得的清靜地方不慎驚憂了夫人莫怪。」
「什麼晚課那只是湖兒為我遮掩。我只是在這兒費腦筋、解難題吧。」
順着閻夫人的目光李珣看到她身前地面上畫着一片鬼畫符般的線條。
雖然李珣一眼就能看出這應屬於咒法符籙的範圍不過他的見識也僅此而已。
閻夫人見他神情抿唇一笑:「說起來我傳你碧火流瑩咒法你從來都是馬馬虎虎眼下想拉你做幫手也不可得!」
嘴上叫了聲慚愧李珣卻也沒往心裏去心中還在想着剛才驚鴻一瞥的鬼影。
雖是一剎那間的殘像可卻給他極熟悉的感覺。是哪個他曾經見過的高手?又和閻夫人有什麼關係呢?
他在這裏走神哪知閻夫人還真不是嘴上說說而已她纖長的手指自沙地上抹過低聲道:「這是符籙部分還有禁法的部分想來應該就要麻煩你了。」
李珣聞言稍稍定神馬上想起剛回來那天閻夫人所說的「幫忙」
的言語。一時間升起些好奇心便問道:「什麼禁法部分我看看?」
「不符籙部分還沒想好更別提禁法。」
閻夫人不願意多說搖頭一笑刻意地轉移了話題:「其實你只是回來便已經幫了大忙。稍早時候我剛同宗主說話……自他為宗主以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有這麼明確的傾向無疑這都是你的緣故!」
李珣立知閻夫人與冥火閻羅之間應已形成了一定的共識。
如果僅是宗門內部的問題此刻碧水君已可以垂認輸只可惜現實的情況要複雜太多。
謙遜了兩句後因彼此都有心事氣氛很快停滯下來。
正不是味道的時候外面忽又有人聲喧嚷。閻夫人眉頭微皺身後的閻湖不等她指示身形閃動又去攆人。
懷着幾分好奇心李珣放開感應通過外間的生機脈動分辨來者的身分。
信息才回饋回來他背後肌肉一緊。全憑着遠常人的定力才止住扭頭回望的衝動。
又是那個鬼影!
這一次對方避過了他的眼睛卻擦過了他的感應網絡邊緣再一次消沒無蹤。
不過與眼睛掃到的殘像不同氣機感應的結果比任何觀察方式都要來得直觀。
對方的生機脈動深沉雄健又自然而然地保持在一個幽昧虛緲的層次距此並不甚遠。
可李珣沒有特意開放感應之前竟然毫無所覺。對方也十分敏銳李珣才有所察覺他便遠遁飛離前後相差也不過一線而已。
高手!
李珣心中定性卻又生出更大的疑惑此人與閻夫人是何關係?鬼鬼祟祟的是同伴?敵人?
目光瞥向閻夫人卻無法從她臉上獲取更多的信息。正苦思不解的時候閻湖回來帶來了外面的消息。
「冥璃帶的客人?」李珣中斷思緒更早一些林外三人的生機脈動已經回饋回來。
他稍一思忖便道:「陰陽宗的?」
只看閻湖的神色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微笑間他轉臉道:「夫人我去招呼一下。」
「既然是別宗修士就不要失了禮數。恰好我功課做完讓他們進來即可。」
閻夫人抹去沙地上的痕跡笑道「這裏算是個會客的好地方便讓給你吧……要記着我的話啊。」
再度展顏一笑不待李珣拒絕她盈盈起身帶着閻湖踏水走過水塘從另一側離去。
李珣輕刮下巴若有所思以至於冥璃領着客人來到近前都忘記了有所表示。
冥璃和李珣算是頗有交情的見狀咳了一聲喚他回神。
正要介紹兩位客人而後面那對男女已經上前一步躬身開口:「陰陽宗晉山卿蕭松(飛雲嬪蘇瑜)見過百鬼師兄。」
來人竟是陰陽宗五嬪七卿中的人物若與幽魂噬影宗的職位相對應堪比宗門長老人物。
雖說這兩人都是秦婉如登位後新近提拔上來的新人於外界聲名不顯但卻是秦婉如最核心的班底。
他們如此做派幾乎就等同於陰陽宗的態度。李珣還好冥璃在吃驚之餘思及彼此地位卻頗有些尷尬。
這個距離李珣已不便站起略欠了欠身算是還禮。
二人中他倒是和蕭松照過面也就是上次搶奪羽夫人的時候還並肩作戰過。
旁邊那位媚意橫生的佳人還是初見不免多打量兩眼。
一望之下他眉頭微動倒是現了些許端倪。
在場的人都感覺到他的眼神停留但也只當是美色之故。便是蘇瑜也僅是微微垂眸似羞似喜的嫵媚姿態極是動人。
李珣莞爾一笑也不解釋只是揮揮袖子道了聲:「坐。」
蕭松、蘇瑜再施一禮也不管地面是否乾淨均跪坐下來身子卻都挺得筆直。
陪客的冥璃見狀更是渾身不自在嘴角抽搐之下也側身坐了一雙利眼只在三人身上打量。
「不曾想與師姐分別不幾日她便派你們過來……北齊山一事未能救得羽夫人我一直心存憾恨。卻不知羽夫人身後事如何?」
雖是簡單的客套話蕭、蘇二人依然不敢怠慢。
蕭松恭聲應道:「重羽師叔的法體已安置棺槨暫停放在宗門祖壇之內。宗主的意思是要等老宗主回返、師叔之仇得報之時方隆重下葬以慰亡靈。」
李珣神色不動心中卻在冷笑。
這兩件事哪一件都不是秦婉如能夠解決的如此羽夫人豈不是永不得入土為安?
可轉念想想她一個女流之輩獨力支撐偌大的宗門已是艱難。而其賴以依仗的支柱卻只是旁人捏合的幻影隨時都可能化做虛無細細思來便覺得殘酷之至心中的嘲笑之意便淡去許多。
心中搖頭李珣的目光又移到蘇瑜捧着的禮盒上。
見狀蘇瑜膝行上前略略欠身將禮盒奉上同時柔聲道:「此為宗主特意準備送與百鬼師兄的禮物請師兄過目。宗主還說心意自在其中師兄一見便知。」
「哦?」
李珣先放過心中旁雜諸事見並無禮單便直接啟開盒子。
盒中黃綾鋪底微向內合聚攏着一件小巧的梭狀物。
此梭尖頭鋒利隱現藍光梭體刻着繁複的紋路看上去倒是件很厲害的法寶。
飛梭下還壓着一張便箋其上正是秦婉如秀逸的筆跡。
「師弟俗務纏身細枝末節處不免有所忽略。特奉上「破魂梭」一枚乃是千帆城大匠師敷演「定魂藍星」而作若能在控制者靈識動之前以之擊碎「鎖魂圓光」或可救血吻於旦夕之間。」
其下百餘字便是收「破魂梭」的法訣。
以李珣此時的見識稍一思索便知其除犀利之外更可擊損元神是件頗不錯的法寶。
這也罷了真正讓李珣心動的是秦婉如初遭喪母之痛仍能細心入微幫他察缺補漏這份心思才最難得。
不管其中是否有刻意交好的意思這份人情他還是要接受的。
李珣合上禮盒放在身邊笑道:「師姐的厚禮我這作師弟的也就卻之不恭了。」
嘴上說着心裏也在計較是不是偶爾放歸陰散人幫秦婉如整合宗門以還此人情。
見他收下禮物蘇瑜抿唇微笑正待退下手腕忽地一緊竟被李珣扣住。
一時間塘邊諸人都為之瞠目。
百鬼竟急色至此?
蘇瑜畢竟是經過風浪的人物微怔之後便又綻開笑容語音里稍帶了一絲疑惑:「百鬼師兄?」
李珣才不管旁人的眼神手指按在她脈門上輕輕顫動半晌方道:「蘇師妹來時可是遇敵了?身上的傷勢還沒好俐落吧。」
蘇瑜聞言稍驚回眸與蕭松對視一眼方笑道:「師兄看得好准我們在路上確實與人有些衝突不過大家還算克制……」
「克制?被種了蠱毒也算克制嗎?」
「蠱毒!」
兩個當事人還沒有出聲冥璃便驚道:「極樂宗?」
蘇瑜臉色微白總體上卻還算平靜輕輕點頭道:「正是極樂宗的七秀十三英中的人物大家一語不合便動了真火。不過後來吞陽劫姝趕來大家很快就收了手卻不知蠱毒是什麼時候種下的。」
「何時何地?」
「就在今日早些時候積流山附近。」
地名入耳冥璃的臉色變得分外難看。
積流山已經是幽魂噬影宗的絕對控制範圍距鬼門湖也不過半日路程極樂宗的修士竟然如此囂張?
他這裏感覺着失了臉面那邊蘇瑜忽地呻吟一聲低弱中強壓着苦痛尾音卻又柔膩撩人。
他忍不住抬眼去看正好見到那嬌媚的美人兒臉上血色盡褪蒼白弱質惹人憐惜。
「百鬼師兄?」
蕭松看出是李珣的手段小心翼翼地詢問。
「蠱毒畢竟還是生靈我以抽髓之法將其盡數滅殺手法或是霸道了些好在並無後患調養一段時日便可盡復舊觀。」
李珣語氣平淡似乎只是做了件最尋常不過的事接着便鬆開手。
蘇瑜又低吟一聲想直起身子腦際卻突現暈眩忙用手撐地才穩住身形。
即便如此蘇瑜身上已出了一層密密的汗珠塘邊冷風吹過立時打了個寒顫。
李珣搖頭道:「你的身子倏然虧損氣虛體弱最易得病。此時最好以宗門雙修術引渡元氣可免得一場病創。」
旁邊冥璃瞥了蕭松一眼暗道這廝倒是好艷福。但也迅接口道:「附近有專門為貴客準備的精舍蘇道友既然身子虛弱不妨到那裏休息敝宗也還有些養氣培元的藥物頗見功效。」
見兩人這麼說蘇瑜蒼白的臉頰浮上一層紅暈媚目中波光瀲灩卻是移向李珣那邊。目光相觸之時似離非離其中情緒說不清、道不明勾人魂魄。
這大概算是明目張胆的勾引了。
不過難得她做得恰到好處不惹人嫌。李珣當真有了些興趣可是最終他只微勾嘴角:「調養個六七成儘快離開吧正值多事之秋謹慎些好回去代我向師姐道謝。」
此言幾乎分不清是送客還是逐客蕭松、蘇瑜都覺得理所當然冥璃卻相當尷尬這不是明擺着對宗門的安全不放心麼?
李珣可不管他是怎麼想的自顧自地將破魂梭拈起來在指尖慢慢轉動看着梭體上獨特的花紋不數息已經魂游天外將身邊三人忘了個乾淨。
冥璃想罵娘但最終只是在嘴裏嘟噥兩句先一步起身為兩名客人引路。
蕭、蘇二人並不因李珣的走神而失去禮數依然周到地行禮之後才跟着去了。
水塘邊只剩下了百鬼臨進林子之前冥璃心血來潮回看了一眼。
恰好見到百鬼將破魂梭舉至眉心哧哧的火光從指尖透出沒入梭體。
先是灰白的幽明陰火隨即便染成了血紅顏色。周圍的空間飛快地黯淡下去彷佛一圈濃濁的暗影隨着某種節奏漲縮不定也許那就是妖魔的吐息吧……
他打了個寒顫不敢再看腳下走得更急。也就從此刻開始他心中原有的百鬼的形象徹底扭曲。
在冥璃看來妖異詭譎的場景相對於李珣卻是玄妙非常。
他本來是想根據信箋上所說的法門進一步煉化破魂梭哪知陰火真息注入之時他忽然靈光閃現全無理由地抓住冥冥中一條關鍵線索。
「破魂梭、鎖魂圓光、血吻、魔羅喉對了還有閻夫人……血吻魔羅喉?」
感覺中他好像抓出了關鍵線索中的關鍵點正是血吻與魔羅喉之間的關係。
猶記得最近幾次碰到兩個妖物同時出現魔羅喉分明有些懼怕血吻這似乎牽扯到物種生克的問題。
破魂梭鏘然鳴響初步的煉化已經完成。李珣將其收入袖中長身而起心中已有決定。
由於九幽老祖的毒誓幽魂噬影宗可說是對魔羅喉的習性最為了解的宗門關於此妖物的典籍不能說浩如煙海也可形容為汗牛充棟。
李珣眼下便要去查閱典籍也許他能從中找到古音另一個致命之處。
時間就在禁法的置換和書頁的翻折中流過。
不管內里外界的消息如何蔓延也不論宗門各個派系的人馬如何做最後的佈置和努力鬼靈返生之日還是如期到來。
事實上早在兩天之前以鬼門湖為中心方圓三千里的廣闊天地間便有巨量的陰氣蠢蠢欲動時時翻騰引了數百次小型地震。
更早一些時間範圍內的大量生靈為了避免被狂涌的陰氣吞噬已開始每年一度的遷徙場面蔚為壯觀。
在鬼門湖中瀰漫的陰氣已濃郁到令人指的地步在其中的幽魂噬影宗弟子均藉此天時努力修行此時努力一日抵得上數月之功。
如碧水君、閻夫人這樣的高手更可藉此無限「親近」九幽地域獲得平日難見的靈感。
同時受到陰氣的浸染鬼門湖附近佈下的禁制威力成倍提升足以嚇阻絕大部分不懷好意的人士。
故而鬼門湖周邊呈現出一年中最為靜寂的時刻天地之異變、祖宗之威嚴或多或少流過此間成千上萬的弟子心頭緩緩形成祭祖大典的崇高氛圍。
現在是大典前夜再有三個時辰便到了天地陰氣最盛的時刻。此時各位宗主、長老的弟子均需在師尊的帶領下穿起最正式的祭服分批來到湖心島上靜待大典開始。
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見識到宗門各派系的真實實力。
比如閻夫人她座下親傳弟子十人其中便有閻湖、閻如、閻采兒以及百鬼共計四名大姓弟子佔了二十七名大姓弟子的七分之一在十二位長老中已是相當不錯的成績。
不過碧水君麾下有大姓弟子六人比閻夫人還要高出一籌。此外若再算上立場不同的長老派系情況還要複雜得多。
將那些雞零狗碎的玩意兒都拋到一邊李珣只在自家道袍之外套了件制式祭袍便等若換裝完畢。
此時他只能百無聊賴地站在院子裏等待屋中那群女人不慍不火的梳妝打扮。
「師弟請進師尊叫你呢。」
閻如移步出屋灰霧般的長披散下來襯着黑底綠紋的祭袍整體感覺妖異冷厲偏偏笑靨如花看上去古怪極了。
李珣聞言一笑舉步上前。
臨進門時閻如很自然地為他整理一下袍袖輕笑道:「師妹們梳妝未完你進去可不要笑……今時不同往日大典之時可不能懈怠了。」
李珣敏銳地察覺到閻如的手指有些顫抖。
以她的心性修為竟不克自制至此顯然是明白這次的鬼靈返生之日是何等的關鍵和兇險!
不錯對於閻夫人這一系而言今日若勝便是執掌宗門坐鎮西南;
若敗今後的日子怕就如喪家之犬一般天地雖大亦無可容身之地——
無論如何都是人生的重大轉捩點。
同樣的道理對碧水君那邊也適用。
這麼一想夜色昏暗中便透出深重的兵凶戰危的氣氛來。
一路走到閻夫人的房間閻如守在門口李珣邁步進去轉到裏間迎頭便看到閻采兒匆匆走出。
見他進來這驕縱的女修狠瞪了他一眼昂起臉出門去了。
看起來兩人的關係並沒有因為某些事情而改變李珣倒還罷了閻采兒亦能如此純以心性一項便相當了得。
「天生的修士……」李珣心中感嘆一聲忽又覺自己的心態大有老氣橫秋之相。
搖搖頭揮去雜亂的念頭他掀簾進入裏間正想說話入目的情景讓他呆了一呆。
閻夫人正坐在繡墩上梳妝烏黑的長披散開來又被身邊的閻湖挽起用玉梳輕輕梳動。寬綽的祭袍好像是臨時披在身上微向下滑露出修長的頸子以及雪白香肩。
透過前方的琉璃鏡李珣甚至可以看到她胸前微露的豐盈中央深深的溝壑引着他的眼珠不由自主地移下去。
他眉頭跳動眼神很快恢復到犀利清明的狀態依然是透過鏡子和閻夫人目光對上繼而微一欠身:「夫人百鬼冒失了。」
「無妨。」
閻夫人在鏡中微微一笑並不以為忤。
後邊閻采兒的嚷嚷聲響起來:「好狗不擋道!」
李珣回頭看去見這妮子手捧着一碗青白顏色的濃漿快步進來碗上方熱氣騰騰似是剛剛熬好。
李珣鼻頭微動奇道:「這是「荔油」吧裏面加了什麼?」
「自己猜去!」
閻采兒又白他一眼神色卻飛快地凝重下來小心翼翼地將濃漿捧到閻夫人身前的梳妝枱上。
李珣的目光自然而然投過去卻看不出其中的關竅。
閻夫人靜靜地看着這碗濃漿過了片刻伸出右手拇指在食指指尖一挑破開一個小口將血液滴入其中連續七滴血色飛暈染開來與青白本色融在一起變成粉紅顏色。
這還沒完在顏色均勻分佈之後閻夫人口中低低頌念尚沾染血漬的手指當空虛畫碧瑩瑩的光火從指尖彈出來接二連三地投入粉紅色的漿液中。
熱漿的顏色以肉眼可見的度黯沉下去數息後整碗熱漿竟咕嘟嘟地沸騰了。
指頭大小的漿泡鼓起、破裂最終整碗漿液都變成了墨綠色。
「心符浮水印?」
李珣總算沒虛度數十年光陰已認出漿液的名稱但眉頭亦隨之扭在一起。
「夫人這東西拿來做什麼用?」
「自然是畫符起咒之用。記得麼我曾經要你幫忙來着……」閻夫人婉然一笑手掌輕撫過碗沿試了試溫度回眸對閻湖道「把做好的符紋拿給你師弟看。」
閻湖應了一聲將閻夫人的長攏成一束交到閻采兒手裏這才從梳妝枱側的暗格中取出一卷絲帛遞了過來。
李珣馬上想起了閻夫人幾次三番的「請求」只是他沒想到直到大典前夜這請求才變成現實。
「符咒?就是那日在水塘邊的功課?」李珣一邊隨口詢問一邊接過絲帛慢慢展開。
入目的圖樣非常複雜縱橫交錯的線條有上千道之多以李珣的眼力只能從其中分辨出一些屬于禁法範疇的線條至於更多有關於符咒之類的圖式他比起門外漢也差不了太多。
閻夫人通過鏡面的反射饒有興味地看他:「怎樣?」
「僅從禁法紋路上看似乎是傳導元氣、真息之用其他的恕我眼拙……敢問夫人這符紋是畫在什麼地方?」
「背上。」
「背……上?」
李珣手上一緊抬頭死盯着閻夫人的側臉良久方道「誰的背上?」
閻夫人淺淺一笑偏頭示意閻湖。
這位素來沉靜果決的大弟子罕有地猶豫一下但最終還是上前輕扯住師尊祭袍的領口緩緩向下脫落。
李珣的眼眶慢慢放大映在他眼底深處的正是閻夫人玉光致的裸背。由雙肩起呈優美軌跡收束的曲線既有成熟的豐腴又有青春的潤澤倒映着室內明亮的燭火直令旁觀者暈眩。
在李珣剎那的失神中閻夫人平淡開口:「如此你覺得如何?」
話音入耳李珣嗯了一聲隨口道:「荒唐……」
稍一頓的空檔他已徹底清醒過來。
不得不承認閻夫人突如其來的這一下震盪心神為數十年來所未有。
其實閻夫人還是保有一定的矜持的祭袍前端掛在臂彎上前領、長袖掩在胸前只祼露背部。
可就是這半遮半掩的舉止才更勾人魂魄。
無意識地咧嘴一笑李珣搖搖頭繼續說下去:「且不管荒唐與否我不明白其中的禁法紋路既然是為了傳導元氣元氣源頭在何處?用來做什麼?」
閻夫人輕勾唇角再度向閻湖示意。
這位忠心耿耿的女弟子打開了妝枱上另一個暗格取出裏面置放的紫玉盒子。
「這是……」
在李珣的注視下閻湖打開盒子露出其中的金丸神泥。
閻湖把它拈起來以閻夫人尖巧的下頷為參照虛划過雪白的頸項至鎖骨之間再向下移……
最終金珠就停留在美婦人豐盈的胸口上方映着雪膚閃爍着燦然的光輝。
李珣忽地恍然他再展開絲帛仔細打量上面的符紋與此時的情景相對應立時明白了最前端幾道紋路的用處。
由此推而導之很快把所有與禁法有關的設計融會貫通連交織其中的咒文符籙也連猜帶蒙估摸了三五成。
通過身前明鏡閻夫人一直注意他的表情等到火候差不多了她方展顏笑道:「我以金丸神泥中封着的寶物為源頭借禁法符籙抽取元氣你看如何?」
「這是引靈入體的法門吧。」
李珣的見識已不尋常一眼看出這手段應屬於碧火流瑩咒法中引納外氣的精微法門。
李珣自然不會笨到去問裏面封着什麼想了想就事論事道:「以此法若元氣充沛又與本宗法門質性相似確實可以大幅提升夫人的實力。
不過「心符浮水印」固然珍貴若大流量元氣貫注其中迅消磨又能撐多長時間呢?」
閻夫人笑意盎然顯然早已想到此節。
「若在以往我確實無計可施只能想着博浪一擊之用。不過今日既然有你在何愁不能施以長久之計?」
「哦?」
「全天下也只有百鬼你才有這個能耐。」閻夫人的容光從鏡中反射過來亦消不去神采飛揚之態。
「此界既通曉本宗法門又精擅血魔秘術的修士除你之外還有何人?」
「血魔秘術?」
受此提醒再有整套的符紋設計在手若李珣再不明白便真是傻子了。
他揚起眉毛道:「夫人的意思是透闢肌理貫通血脈將這套符紋……烙在背上?」
閻夫人沒再開口可那對明眸燦若晨星灼然如火。
「好膽色!」
李珣在心底贊了一聲驚嘆於閻夫人不讓鬚眉的魄力。
若要將符紋烙下絕不只是照葫蘆畫瓢而已在此過程中符紋必須完美契合元氣流通的管道且與肌體合而為一方不至於在實際運用中和本身的真息運轉相衝突。
在此過程中烙痕透入骨肉的痛感與氣血蒸騰的危險交織在一起隨時可能出現意外。
沒有驚人的決斷豈能如此?
只是李珣還是不明白:「眼下局勢一片大好夫人何必身冒此險?
要知道就算這套符紋揮了作用可畢竟是藉助外力長此以往修為停滯不說外氣長期注入天知道會有什麼異變。」
這可是李珣的經驗之談。
前段時間陰火充斥體內使體質異變便讓他不得不修習血神子惹出諸多是非。閻夫人從古音那邊求得的寶物就算再契合自身真息質性能比得上陰火珠麼?
閻夫人微微一笑搖頭道:「形勢大好也未必西聯勢大宗門積弱已久未必能抵得住。我既然力爭宗主之位便不能心存僥倖。」
李珣眉頭跳動還要再說閻夫人先一步截話道:「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難得她擺出師尊的威風李珣撇動唇角也不再糾纏。將言語引回到具體問題上來。
「禁法紋路我這邊絕無問題可那咒文符籙我並不擅長……」
「我可以力導引以揮功效。」
李珣默默點頭果然閻夫人已將事情的各個方面都推演清楚。
不過轉念想想她做這個決定也很不容易吧。否則何必擠在大典前夜把事情弄得緊緊張張?
他不是婆婆媽媽的性格既然有了決斷便低下頭第三次查看絲帛上的符紋。
這回所用的時間比前兩次都要長得多直至李珣肯定自己已將符紋全部記下便隨手將其扔下輕吸口氣目光轉向閻湖沉聲道:「浮水印拿來!」
話音出口的剎那血紅的顏色已在他瞳孔中暈染鋪開室內的溫度瞬間提升了一個檔次。
閻夫人見狀微笑間亦深吸一口氣臉容微垂如入定一般。
旁邊閻湖一手固定金珠一手取過盛在碗中的心符浮水印擺在李珣眼前。
李珣停在閻夫人背後雙手食指均沾了心符浮水印指尖同時輕印在脊椎最上端。
美婦人柔膩的肌膚觸感只在李珣心中一閃便消褪乾淨。稍停他低吟一聲:「開始了!」
音猶在耳他雙指一分繞過閻夫人的玉頸沿着兩條弧度相同的線路抹過鎖骨邊緣又穿刺而過最終同時抵達胸口金珠兩側。
兩道完全對稱的軌跡便如同兩條墨綠色的毒蛇將胸口金珠死死扣住。
「鬆手!」
在開口的同時李珣雙手拿起再插入玉碗內挑了一層心符浮水印出來。
閻湖聞言鬆開固定金珠的手指說也奇怪金珠竟似粘在閻夫人胸口上一般動也不動。
僅過了半息金珠忽地大放光芒。
在此瞬間李珣分明聽到內里有一聲尖利嘶吼以他難以理解的方式直接轟擊他的心神。
若非不久前在青鸞手下歷經近百次「血神鍛體」的磨練只此一擊他恐怕就要吐血受傷。
而如今他只是靈台微震便是生出的疑惑被很快甩到腦後。手上絲毫不停細如絲的燃血元息直透入體氣血蒸騰燒得附近皮膚紅彤彤的一片而在沁出皮層的剎那第二道勁力抵着「心符浮水印」打進來。
在李珣妙至毫巔的微控之下浮水印、氣血、肌體包括周圍的經絡血脈近乎完美地揉在一處形成多方交融貫通的平衡結構彷佛浮水印天然生成在肌體中一般。
這一手如行雲流水順暢至極。
然而李珣指下的閻夫人臉上血色卻在瞬間抽了個乾淨。
李珣可以感覺到她的皮膚僵硬同時在最微小的幅度內抽搐顯然是強壓着痛苦。
不過在他準備勾勒咒文符籙之時閻夫人仍然及時反應鼓動真息導引李珣手指的刻畫軌跡以及施力深淺。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差不多等於是閻夫人手把手教他宗門咒法的奧妙只可惜李珣此時專精唯一隨其真息漲落而描畫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白費了一個深入認知咒法符籙的機會。
在第一處符籙繪製完畢後他與閻夫人便都明白了彼此的輕重下面便是水到渠成。
李珣雙指勾畫開始還是彼此對稱但到後來一手畫方、一手畫圓已是等閒事無論多麼複雜的符籙他手下都能完美復現出來閻夫人亦能默契地引導真息配合激符籙效力和周邊的禁法紋路聯繫在一起。
只是手下雖是流利順暢畢竟符紋複雜時間仍在飛流逝室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隨侍在旁的閻湖、閻采兒僵硬得像兩尊雕像甚至可以聽到在屋外守護的閻如的呼吸聲終於在玉碗中心符浮水印只剩淺淺一碗底的時候李珣也在閻夫人水一般的肌膚上勾勒出最後一筆。
他手指移開佈滿背脊的符籙禁紋齊齊閃亮墨綠的瑩光恍若蒙蒙妖霧撲面而來其中還遊動着數十道扭曲的血絲。
而在閻夫人胸前那顆金珠不知何時竟有大半內陷進去彷佛與她的骨肉融在一起外面只餘下一層微凸的弧面。
稍停數縷濃淡不均的碧綠氣霧從中流出來循着胸口的符紋軌跡蜿蜒而上融入妖異的光霧中去。
數息之後一切異象均消隱不見就連祼背妖異的紋路圖畫也顏色消褪更像是逐步隱沒入肌體深處。
閻夫人的背部又恢復了雪白光裸。
李珣長吁一口氣示意閻湖二人為閻夫人披上外袍。
不知不覺中他額頭上已佈滿汗珠這持續近三個時辰的勾畫完全考驗他的細緻功夫絕不是件輕鬆的事情。
他已如此更別提從頭到尾硬撐下來的閻夫人。
除了要忍受刺髓刻骨的痛楚還要分心以真息導引甚至必須封閉全身毛孔連汗都不能出來一滴心神、體力都損耗極大。
等到李珣收手閻夫人便再也忍不住毛孔開放轉眼香汗淋漓整個人便似是從水中撈出來一樣。
她這個樣子閻湖也不便把祭袍披上去只能低頭詢問是否要沐浴清洗。
閻夫人還未說話屋內諸人同時生出感應在無可計量的遙遠地底沛然難御的衝擊波正飛地向上蔓延即使鬼門湖周邊被禁制封鎖也依然可以感覺到地面愈來愈激烈的震動。
「時辰到了。」
此時無需再說什麼閻湖拿起毛巾匆匆為閻夫人擦乾身子閻采兒亦展開妙手飛地將手上蓬鬆的散結成髻再以一根烏木簪子固定在腦後。
閻夫人靜靜地坐着由她們擺弄。
透過鏡子李珣看得分明。雖說她容色蒼白憔悴可一雙眸子愈顯得黝黑深沉偶爾流過其中的亦是金蛇電火撼人心魄。
「嗡」的一聲長鳴鐘聲綿延的震波傳到此地引得屋內諸人氣息浮動。
這便是湖心島上的「召靈鍾」敲響參加祭祖大典的的宗門修士必須在鐘聲九響之前到達湖心島。
室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閻夫人身上這一刻她才是一切的軸心主導着、至少是最大限度地影響着宗門的未來如此地位便是李珣也無法替代。
她微闔起雙眼隨即睜開緩緩起身。
與之同步室內弟子均略微躬身表達對師尊的恭敬和支持。
不過李珣卻沒有這麼做他此刻的地位決定他只能成為閻夫人的合作者而非是弟子的身分。
閻夫人轉身眸光直視過來李珣坦然相對。
隨即目光錯開閻夫人輕移蓮步幽靈般從他身邊擦過去。便在交錯的剎那她低聲開口:「百鬼……」
「嗯?」
「今日之事若成我在世一日你我便同為幽魂噬影宗之主!」
李珣訝然望去閻夫人卻先一步邁出屋門門外閻如先是行禮繼而為她撩起風帽阻絕了李珣若有所思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