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僕寺卿一臉驚詫,不太能理解對方的動機,道出了趙瑾心中的疑慮:
「他來幹什麼?」
管家只負責通傳,哪知道這些。因此並未接茬,而是朝石懷仁躬身問道:
「老爺,要放他進來嗎?」
石懷仁沒有急於做出回應,思索片刻後拋出一個關鍵性問題:
「他帶了多少人過來?」
管家不敢有任何隱瞞,如實回答:
「老爺,就他一個人。」
這個答案讓石懷仁頗為驚訝,不明白周倉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他曾在春燈會開始前,不顧群臣異樣的眼光找到自己。希望能夠對下賬目,好減輕接下來可能面臨的責罰。
但如今的局勢,已經徹底改變。陛下欲將太子貶到龍城,對周家兄弟的事情隻字未提。這裏面的袒護意味,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周倉脫離險境,只消靜坐壁上觀就好了。為什麼非要冒着那麼大風險,深夜造訪石府呢?
石懷仁不確定這傢伙來幹什麼,遂拱手向趙瑾建議道:
「太子殿下,恐怕只有委屈您片刻,暫且躲到屏風後面。由我們來會一會周倉,看看這傢伙意欲何為?」
「嗯,眼下也只有這樣了。」
趙瑾對此沒有異議,依言照做。
管家這才去石府正門回信,幾分鐘後將兵部侍郎帶了過來。
周倉來到門檻前,瞥見裏面坐着一眾大臣,並未感到奇怪。他進入書房後左右張望,旋即開口詢問道:
「太子殿下呢?」
石懷仁面色如常,既沒承認趙瑾在這裏也沒否認,向對方下達逐客令:
「有事說事,沒事就請回吧。」
周倉眼裏閃過一抹異樣的神色,張望的視線重新回到右宰相身上:
「你要是遇到太子殿下,煩請幫我帶句話。就說如果他想起兵造反,我可以無償提供一支五百人的死士。」
這番大逆不道的言論,令屋內大臣俱是一驚。石懷仁虛眯雙眼,冷聲道: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台輔大人,你們聚在這裏不也是為了這個嗎?我可是抱着十足的誠意而來,你們要是不願合作我這就離開。」
石懷仁在官場沉浮數載,一眼就看穿對方欲擒故縱的小把戲。但他不宜正面給出回復,便向屋內的官員遞眼色。
太僕寺卿很快意會,代為追問道:
「哼,說得比做得好聽。找上門就算誠意的話,我天天都能拜訪貴府。」
周倉知道這些老頑固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從袖中取出一物擲來。
石懷仁穩穩接住,定睛一瞧發現竟是兵部的往年賬目。這些東西平時歸皇室管控,根本不給他們查閱的機會。
他迅速瀏覽,很快發現了賬目中的諸多問題。比如耗損結餘的銀兩都沒回到國庫,而是進了女帝私人的內庫。
此時天空陰雲密佈,眨眼間飄起綿綿細雨。相信要不了多久,就會逐漸演變成瓢潑大雨。周倉在一旁看着,待對方翻得差不多時,這才再度開口道:
「你們這些文人平時總詆毀我們兄弟倆誤國誤民,不知貪了多少錢財。可工部兵部和吏部的收入,大多進了陛下的口袋。這些年,我們就是被推到台前招人妒恨的棋子而已。你以為我們整日背負罵名,心裏很好受嗎?」
石懷仁有些語塞,不好辯駁。同時一個更大的疑惑,在他腦海中浮現:
「陛下今日加稅,是為了湊錢。可她又不修宮殿,拿這麼多錢幹什麼?」
見右宰相終於發現重點,周倉說出了令在場眾人都感到震驚的消息:
「那是因為陛下明白,錢財和宮殿都是身外之物。她四處籌錢,是想買點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仙丹。如果條件允許,她甚至願意加入仙家的宗門。」
一位年邁的大學士對這樣的解釋嗤之以鼻,覺得十分荒誕:
「開什麼玩笑?仙家怎麼可能會允許大炎的皇帝跑去修煉?」
「那你告訴我,究竟是哪位仙家說不可以?又有哪條大炎律法不允許?」
「這」
見大學士無話可說,周倉朝他翻了一個白眼,再度爆出驚人之語:
「陛下以前生過兩個孩子,體內有不可逆轉的隱疾。她今年五十多歲,身體已經開始走下坡路。若是等個幾年再修仙,恐怕就來不及了。所以現在才會大肆徵稅斂財,為日後修煉打好基礎。
我和哥哥為何能入朝為官,相信諸位一清二楚。若是陛下執意玄修,必然拋棄世俗感情。等收不上錢的時候,就會對周家進行徹底的清算。反正橫豎都是死,還不如拿命一搏。也許能得到上蒼垂憐,在你們這裏謀得一條生路。
我的要求不高,事成後得允許我們兄弟倆辭官歸隱。這些年所得財物的九成上繳太子,留一成給我們養老。我相信這樣的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屏風後的趙瑾屏住呼吸,攥緊拳頭很想立刻衝出來。他對野種的去向一直耿耿於懷,想跳出來增加額外條款。如果能逼母后禪位,那個野種必須剷除!
石懷仁依舊謹慎,說話滴水不漏。刻意引開話題,不肯暴露自身想法:
「陛下若是知曉了你適才大逆不道的言論,可是要株連九族的。」
周倉無語地撇了撇嘴,知道跟這個老傢伙打交道需下猛藥。否則就跟觀星台那時一樣,只會推來推去逃避問題:
「反正我今天,把話撂這兒了。等你們想通,隨時來兵部找我。除開五百名死士,我最多將城防軍調離一個時辰左右。其他的,就全靠你們自己了。」
禁軍和東廠,只對女帝負責。哪怕是兵部侍郎,也無權調撥。周倉的這兩項承諾,已是能展現的最大誠意。
末了,他覺得話已說盡。繼續留下來沒有任何意義,便準備轉身撤離。
「慢着。」
石懷仁叫住周倉,忽而問了一個與前面話題毫不相干的事:
「你哥今晚去哪兒了?」
「不知道,我也在找。起初還以為他為了家族,去養心殿求情了。可是看陛下在觀星台的反應,似乎今晚就沒見過他。總之這件事,不勞你們費心。」
石懷仁穩如老狗,還是不表態。給管家比了個手勢,示意送客。
見右宰相叫自己停下,並不是為了合作。周倉自嘲一笑,邁步走向大門。
待他徹底脫離眾人視線,大學士立刻知會太子。趙瑾從屏風後走出,普一見面就將問題拋給石懷仁:
「周倉這個提議,你怎麼看?」
「以微臣愚見,他的話可以信但不能全信。不排除周家兄弟為了保命,在陛下和殿下之間兩頭下注。除非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否則還是請安將軍出兵上京更穩妥。只是,想逼宮沒那麼簡單。就算過了禁軍這關,偏殿還有個秦老仙。以凡人之軀,實難與之抗衡。」
趙瑾忍住笑意,並不言語。見眾臣都低垂着腦袋,他才開口道:
「秦老仙這關,本王自有妙計。你們只管考慮,禁軍這關怎麼過。」
秦老仙的情況,趙瑾很清楚。此人突破境界失敗,難再精進。所以才來到大炎,以護國身份安享晚年。平日從不參與世俗瑣事,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殷紅葉的境界,沒有秦老仙高。但是作為宗門後輩,攔他一個時辰不成問題。等到事成後再許以重利,相信對方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只要每年按時上供,誰當皇帝問心宗都無所謂。
「原來殿下早就想到應對之策,沒有仙家干涉還真有可能成事!」
「呵,那是自然。諸位今日的功勞本王沒齒難忘,事成後必有重賞!」
這張從龍之功的大餅畫出來,讓在場的大臣們變得精神奕奕。一個個拍着胸脯保證,願為太子效犬馬之勞。
不多時,管家再次來報。說監察院院長武長庚帶着一眾下屬,押着石航少爺登門造訪。石懷仁不知道這逆子犯了什麼罪,吩咐幾句後主動去迎接。
他將訪客約到偏房見面,方便太子和大臣們撤離。後續對石航進行禁足和口頭教育,親自送武長庚等人出府。
***
亥時,三刻(21:45)。
李婉姬與師兄穿過街道上的人群,回到吉星客棧二樓的客房。
夏歡確認屋外沒有人窺伺後,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張獸皮鋪在桌上。
這是張靈感異獸的皮,可以實現中短距離的文字交流。只需在一張異獸皮上刻字,另一張皮就能同步產生變化。
優點是溝通時不會產生靈力,遇到高境界修士也不用擔心暴露。缺點是異獸皮屬於消耗品,用完了無法再生。
目前野生的靈感異獸幾近絕跡,只有東州大陸的帕魯宗在飼養。
這次為了幫接應人完成那個瘋狂的計劃,極樂天宮可謂是下了血本。就連宗主煉製的法器,也一併交給對方。
夏歡將自己的爪型武器擱在桌上,退後兩步示意李婉姬過來:
「小師妹,你來吧。」
他不操作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從小痴迷武學吃了沒文化的虧。李婉姬在入宗門前出身書香門第,所以得她來寫。
由於陳先笙的意外出現,李婉姬沒有引爆囤放在密室里的猛火油。她自知理虧,罕有地沒給師兄夏歡甩臉色。拿起武器,用銳利的一角在獸皮上刻道:
「提前暴露」
「被迫撤離」
「有新的安排嗎」
過了十多分鐘左右,異獸皮上浮現出一個名字和地址。李婉姬又等了三四分鐘,才收到接應人給出後續的指令:
「不留活口」
***
禁軍替女帝開道,只到玄武大道便北上入宮。剩下一段路需要自己走,使得馬車行進緩慢,速度還沒有步行快。
差不多到亥時五六刻,陳先笙才抵達目的地。下了馬車,進入廣場。
虞千雖是女帝提拔起來的官員,卻對皇室血統存在極強的執念。與大多數學子和官員一樣,很在乎血脈的傳承。
就像亡國後投降的前朝舊臣那樣,不忍昔日侍奉的皇室血脈就此斷絕。
今晚女帝欲將太子貶到龍城,有種趕盡殺絕的意味。虞千不希望趙氏血脈從世間絕跡,因此準備違規操作。
他想放陳先笙早點回去,看看能否幫上太子殿下什麼忙。反正此人揭發猛火油有功,怎麼也不至於鋃鐺入獄,
「跟他從後門走吧,去你該去的地方。東廠那些人,我會想辦法拖住。」
這句話的信息量有點大,令陳先笙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此時武林恰好走進大理寺廣場,讓第一個疑惑不攻自破。
至於『去你該去的地方』,應該是指回到太子身邊。可陳先笙又不是太子的人,就連他什麼樣子都不知道。與其找上門,還不如等着幕後黑手報復。
適才刑部官員提到的東廠,一聽就是那種皇權特許先斬後奏的嫡系部隊。
現在最好避開這幫傢伙,以免後續在生命受到威脅時會被他們救下來。
「武林,你來得正好。趕緊帶着他從後門走,接下來的事情都交給我。」
武林眼中閃過驚詫之色,但很快便恢復如初。望着虞叔凝重的神色,他感覺肩上陡然間多了一股壓力:
「嗯,好。陳公子,請跟我來。」
陳先笙不願意受到東廠的監視,便跟隨武林來到後院。撥開一個不起眼的草垛,見到一面兩米多的矮牆。兩人順着牆邊搭建的墊腳物,翻到隔壁房間。
這裏也是大理寺的資產,一般當做特殊情況的撤離通道。結果武林剛翻過矮牆就發現有人,登時厲聲呵斥道:
「誰在哪兒?!」
陳先笙借着淡淡的月光,發現一位衣衫襤褸的流浪漢。對方瞅見武林身上的大理寺官服,一下子就慫了:
「官,官爺息怒我就是進來避避雨的,沒弄壞東西,這就走。」
見不是兇徒,武林收斂神色。現在外面的雨較大,他也不好直接驅趕:
「行了,想避雨就避吧。等天放晴再離開,這裏是不允許居住的。」
「謝謝官爺,我知道了。」
陳先笙知道以流浪漢的經濟狀況,去了外面還不是要睡大街。便從兜里掏出一錠銀子,順手拋給對方:
「拿這些錢去換身行頭,以後試着找份工作餬口吧。」
他對這個世界的錢沒啥概念,反正死後重生就能一統萬界。到時候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再加上這些錢是壞女人給的,隨便揮霍不心疼,給就給了。
流浪漢下意識地接過銀錠,借着月光看清楚後大吃一驚,當即下跪叩謝:
「謝謝老爺,謝謝老爺!您真是大好人啊,一定會有好報的。」
陳先笙並不接話,邁步朝院落外面走去。需知無論哪個世道,好人都未必有好報。反正他又不奢求有好報,只希望待會兒甩掉武林後能夠遇襲身亡。
***
『章末小劇場』
好奇心旺盛的讀者:你一直說女帝除了趙瑾還有個孩子,到底是誰啊?
作者:只能說,天機不可泄露。目前暫時定於,會在南北齊的劇情里登場。但如果上京城十二時辰的讀者反饋不太好,可能會砍掉這段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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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亥時,五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