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聽了這話皺眉道:「打碎了東西是小,但她這張口就是謊話,還企圖矇騙主子,可見此人秉性是個壞的。這種人留在身邊可是大患,打她一頓,攆她出去,再有迎丫頭院裏的人,你都幫着調教調教,再有這種品行不好的,一律攆出去。外頭想進來伺候的丫頭多了,她們其身不正還想擔這差事,簡直沒把我們放在眼裏!」
鳳姐低眉順眼恭恭敬敬說了聲是,又抬頭看向周瑞家的輕笑了一聲:「周媽媽也別杵在這兒了,如今該問的也問完了,你忙去吧。」
周瑞家的不敢多言,俯身行禮,又退了出去。一出了正院就把她氣得咬牙切齒,徑直往王夫人院裏去了。
這邊大房舊院裏頭,賈赦才吃着早飯,邢夫人揮了揮手讓伺候的妾室退了下來,正經開口問道:「頭裏我跟着孟太太帶着姑娘們登山,可是認識了太子太傅家的夫人,和戶部尚書府的姜夫人,再有翰林院掌院學士家的太太,我請她們來大觀園裏走動走動,她們也俱已答應了,只等我這邊收拾妥當,就能請了她們來。只是……」
賈赦瞟了她一眼,說道:「你有事只管直說,何必這麼吞吞吐吐,沒得讓人說你小家子氣。」
邢夫人點頭道:「這一出可不大好說呢,倒不是擔心其他的,只一樣。那寶玉仍住在園子裏頭,若是衝撞了別府的姑娘,我好容易拉攏的關係不就白費了?迎丫頭年紀也不小了,我聽惜丫頭說過,那翰林院掌院學士家的,好像還相看過迎丫頭的。我琢磨着,我們這樣的人家,爵位已是不缺的,只缺些好名聲了。家裏幾個哥兒都不大讀書,若是女兒能嫁去書香門第。倒也能正經拉高點聲望。」
賈赦認真的考慮了一番,又問邢夫人:「你消息可靠?那翰林院掌院學士家的確實有意?」
邢夫人又點了點頭道:「我也想過了,以迎丫頭那性子,嫁去別家。只怕都要惹人嫌,她那性子木訥,人又不愛說話。但惟獨這樣的性子,在那書香門第卻是不打緊的,反倒會喜歡她這般恬靜的樣子。雖掌院學士品階不高,但勝在名聲夠好。琮兒平日裏也總抱怨,學裏儘是玩耍並不認真看書,如今與那家搞好了關係,就算迎丫頭嫁不過去,好歹讓琮兒認真拜個師傅。日後正經讀了書出來,走科舉一路也好。」
賈赦聽完片刻,猶豫了起來:「以琮兒如今的年齡,再去拜師也太大了些。」
邢夫人忙道:「就算大了點也不打緊,不過向世人表個態度。老爺是不知。我原只屈在府里並不知道外頭怎麼說的,現如今只有些公侯之家與我們交往,那些達官貴人都不願接近咱們,外頭說我們的話,可不大好聽。」
賈赦大怒起來:「定是二房在外放的消息,只當我是死人聽不到呢?」
邢夫人勸道:「這不過是一層,若是我們府里的哥兒都爭氣些個。外頭人哪裏就這麼笨,會被一點子謊話哄騙了過去。如今璉兒已是不用人擔心着了,家裏就只剩迎丫頭和琮兒兩個,再不正經為他們着想,日後我們過了身,這二人可是輕易要被二房拿捏的了。」
賈赦認真的思考了一番邢夫人的話。微笑着點了點頭,又頗為深意的看着邢夫人道:「你如今說話倒是有理有據,只怕不是你自個想出來的。背後是誰給你支的招,快告訴我,莫要誆我。」
邢夫人得意的笑了笑。終於坐了下來,準備吃早餐了。賈赦又催了兩遍,邢夫人這才笑道:「有個好媳婦,可比有個好閨女強得多。如今我才知道,素日我因她是那邊的侄女兒,便不給她好臉色,導致我婆媳離心是件多傻的事兒。現下她有什麼都與我說,還處處替着大房考慮。只怕再過不久,咱們大房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賈赦明白過來,捻着鬍子微笑了半天,點頭道:「我這輩子做過最對的一件事,就是替璉兒說了件好親事。哈哈,快哉快哉!」說完,賈赦又壞心眼的看了邢夫人一眼,打趣她道:「怎的,我原以為你近着她是打着她王家嫁妝的主意,沒曾想你二人倒是真心交好了?」
邢夫人聞言倒是放了筷子,臉上不忿,片刻後眼圈一紅,眼淚掉了下來。賈赦見狀忙安慰道:「怎麼就哭了,我不過說笑一二,你也太過小氣。」
邢夫人聞言哭的更甚,哽咽着埋怨道:「平日裏全家上下只道我小氣,又說我刻薄兒子女兒,連那好料子都不曾送去。可老爺只管較量下迎丫頭的料子和我的料子,我何曾虧待過小輩們?咱們家本就不管着事兒,哪裏有機會得錢?只靠着老爺一年的俸祿和每月的月錢,就連迎丫頭每月的新衣裳也得靠着公中,我但凡存了一點銀子,都差人去尋了好料子頭面來給她送了去,只怕她叫人看了笑話。
「可那迎丫頭也不爭氣,凡是好些個的,全叫她奶嬤嬤混了去,也不言語。幾次讓她要回來,她又不肯開口去要,正經把我這個母親的心意丟到水裏打了水漂。我要是家室好點,嫁妝多點,我也不怕這些個,只是這都是我平日省吃儉用存下來的,怎能不叫我心疼?就因我平日省吃儉用的,這府里上下就沒少說我小氣了,我心疼下銀子,又說我對女兒刻薄。老爺也不是不知我們家的樣子,竟連老爺也說我小氣,我心裏怎能咽得下這口氣?」
賈赦忙起身作揖賠禮,又賠罪道:「我知夫人辛苦,不過幾句玩笑,夫人莫要當真,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日後我朝老太太正經要些管家的事兒來,交予你做,你看可好?」
邢夫人一抹眼淚,憤憤然道:「誰稀得那管家的位置,左不過貪了公中的錢來肥自己的荷包。他二房只當我們是傻的,以為我們不知道呢。老爺真若有心,也不必打那邊的主意,只正經找幾樣私產來經營了,我們全家也不是活不下去。」
賈赦聞言面露難色,嘆了口氣道:「夫人,這公侯之家,萬沒有私產一說,即便私產,也只有媳婦的嫁妝才能保留,其餘全是公中的產物。我若尋了私產,到頭來被二房發現,也是要被歸到公中去的。」
邢夫人聞言也犯難了,兩人垂頭片刻,都不覺怪起賈母偏心來。邢夫人心中埋怨了一會,突地想起她的正經目的,忙對賈赦道:「如今私產不私產都是小事兒,老爺該正經替我們辦件大事兒才好。」
賈赦疑惑道:「還有什麼大事兒?」
邢夫人一笑:「方才還跟老爺提過,怎麼老爺就忘了?頭裏才說,要請幾位夫人去逛逛大觀園的,只是那寶玉住在裏頭,大為不便。鳳哥兒倒是出了個好主意。」
說着邢夫人靠了過去,賈赦也附耳過去,聽邢夫人說了片刻,過後賈赦哈哈大笑,點頭直道:「好好好,鳳丫頭果然是個聰明的。」笑過他又臉色一正,忙道,「不好,那我此刻就要過去同二弟說道說道,再晚一步,只怕他就要動身了。」
說完賈赦飯也不吃,急急忙忙就出了屋去。邢夫人心中鬆了口氣,坐下來正經吃起早飯來,不一會子王善保家的就進了屋來,問邢夫人:「太太今兒還去鳳丫頭那兒嗎?」
邢夫人搖頭道:「不必去了,她早晨來給我請安,說是今兒要去園子裏二丫頭那兒,想來今兒是沒時間來了。你去替我準備裁好的花紙來,要那樣式好點的,材質好的。我拿來做帖子用。」
這一忙乎到了下午都沒忙完,邢夫人只敢裁了花紙做成帖子,並不敢正經往上寫字,思來想去,她覺着還不如讓迎春來寫,一來也顯得迎春正經也是個有才華的,好叫別人知道迎春的本事,二來迎春那一手小楷寫的極為漂亮,送出去也有面子。
想到這兒,邢夫人叫了王善保家的進來同她說道:「你去園子裏請二姑娘過來,說我這兒有些帖子要她幫忙寫。」
王善保家的得了令,跑去園子一瞧,迎春並不在屋裏,一打聽說是去了園子還不曾回來。她又跑了園子一趟,還是沒見着迎春。打路邊抓着怡紅院的一小丫鬟墜兒問道:「二姑娘哪兒去了?」
墜兒只道:「沒理論。」
這王善保家的急的一頭汗,正準備回去回話了,就聽後頭有人叫她,回頭一看竟是平兒。
平兒手裏抱着一錦盒,笑着走了過來問道:「嬸子在這兒做什麼?」
王善保家的忙道:「太太差我來叫二姑娘過去一趟寫幾個字,可我尋了半天也沒尋着人。平兒姑娘這是哪裏去?」
平兒掩嘴笑道:「我知道了,你跟我來。頭裏奶奶差人來說是在老太太房裏,聽說林大姑娘送了我們奶奶一面扇子,巴巴的叫我送過來給老太太瞧瞧。想來二姑娘也在那兒,咱們一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