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數日的功夫,天子劉邦的詔命,便正式頒發。
——太子由南軍三部校尉為親軍,母舅呂釋之陪同,曲成侯蟲達親自護送,前往豐沛祭祖!
與這份明面上的詔命相對應的,是另外幾道只公佈於朝臣之中,並暗中進行的人員調動。
曲周侯酈商、信武侯靳歙二人,以『安撫梁國人心』『重整梁國吏治』為名,東出函谷,前往梁都睢陽;
潁陰侯灌嬰、隆慮侯周灶二人,為天子劉邦任為使者,隨上將軍飛狐都尉棘蒲侯柴武出關,前往飛狐逕,代天子劉邦視察飛狐都尉的日常操演,以及駐防事宜;
北平侯張蒼、安國侯王陵、博陽侯陳濞三人,則隨同已經得到任命的代相陽陵侯傅寬出關,前往邯鄲暫駐;一俟陳豨授首,便前往代都晉陽,為不久後的『皇四子劉恆就國』做準備。
對於這三道看上去合情合理的人員調動,外人自是看不出什麼不對。
但實際上,整個長安朝堂,就沒有一個人看不明白,這一道道人員調動,究竟暗藏着怎樣的玄機。
——前往梁國的酈商、靳歙二人,一為當朝右相國,一為當下軍方僅次於太尉周勃的二把手:車騎將軍!
地位如此崇高的兩個人,倒也不是擔不起『安定梁國惶惶人心』的重擔。
只不過,單只是『安撫人心』,就用右相國、車騎將軍這種級別的軍方頂級巨擘,多少有點牛刀殺雞的意味。
真實的情況則是:有這二人在睢陽坐鎮,劉盈若想調動梁國的數萬郡國武裝,不過就是一道手令的事!
至於灌嬰、周灶二人,跟隨棘蒲侯柴武前往飛狐逕,這就更是扯淡了。
——飛狐都尉,可是如今漢室僅有擁有完整的騎兵校尉部,且對反騎兵作戰極具經驗的常備野戰軍!
並且這支部隊,是完完全全以當年,漢匈平城一戰中唯一一支全勝的部隊——燕北武卒為班底組成的編制!
這樣一支具有光榮歷史(經歷過平城戰役),且對漢室北方防務至關重要的英雄部隊,別說是灌嬰、周灶二人了,就算是蕭何、曹參這樣的頂級元勛,,都不太有資格『代天子巡視』。
所以,包括飛狐都尉柴武在內的這三人,明面上是『前往飛狐逕』,實際上,依舊只是找了個藉口出關,在某個偏僻的地方,等候劉盈的召喚而已。
而這三道任命中最要命的,無疑便是最後一條,即:北平侯張蒼、安國侯王陵、博陽侯陳濞三人,在代相傅寬的帶領下前往邯鄲!
什麼『暫駐邯鄲,等待陳豨敗亡』,什麼『為代王劉恆就國做準備』,全都是虛的!
這四人前往邯鄲,根本就是替劉盈前去,分邯鄲關中兵馬南下,以作為劉盈平定英布的主力部隊!
這樣一來,再加上『返鄉祭祖』的太子劉盈,整個平叛大軍,就都有了各自的『馬甲』。
至於其餘諸侯國的兵馬調動,以及長安朝堂的糧草調動,自也是沒有被劉盈落下。
——在劉邦正式頒佈詔諭,令劉盈返鄉祭祖的第四天,在長樂宮安養的天子劉邦,收到了齊王劉肥、楚王劉交、荊王劉賈三人的聯名上奏!
從奏疏中得知,今年關中幾乎沒有糧食流入關東,已經導致荊、楚、齊等沿海諸侯國糧食之後,天子劉邦第一時間召見了先前,在關中掀起『消滅糧商』行動的太子劉盈。
最終,太子劉盈明確給出答覆:自少府調糧三百萬石,輸送至函谷關以東數百里的滎陽敖倉。
得知消息,荊、楚、齊三王自是喜出望外,簡單商議之後便決定:各出本國兵馬萬餘,由齊相曹參親自率領,前往滎陽,接收少府撥調的糧米!
至此,長安朝堂針對『淮南王英布起兵』而做出的應對措施,已是徹底部署完成,且沒有留下絲毫『逼反淮南』的話柄。
當整個朝堂,都為這一狀況而暗自竊喜之時,臨將『返鄉祭祖』的太子劉盈,卻出現在了位於尚冠里與武庫之間的丞相府······
·
「稟家上。」
「大軍所需糧草,已冠『撥與荊、楚、齊,以解米糧拮据』之名,往送敖倉,共計三百萬石,當足家上大軍四月之用!」
聽聞少府陽城延面帶嚴肅的作出報告,劉盈只微一點頭,便將目光移向了另一側的蕭何。
見此,蕭何也不敢耽擱,朝劉盈趕忙一拱手。
「臣自武庫撥調之弓羽箭矢、戈矛劍戟等軍械兵刃,亦已合少府往送敖倉之米糧,暗輸往滎陽。」
「待平陽侯率荊、楚、齊之兵往取,便可得······」
從蕭何口中,確切聽到『武器軍械也被一起送往了滎陽』,劉盈只深吸一口氣,旋即對蕭何、陽城延二人沉沉一拱手。
「近些時日,辛勞蕭相、陽少府。」
對二人稍表明謝意之後,劉盈面上嚴肅之色卻並沒有減緩。
今日,劉盈特地前來相府,甚至還叫上了少府陽城延,自然不是詢問後勤保障問題。
蕭何、陽城延二人就後勤問題做出匯報,也不過是順帶一提。
劉盈此來的真正目的,則早在劉盈遞上拜帖,並讓蕭何叫來陽城延之時,就已經道明。
很顯然,對劉盈的來意,二人也是心中有數。
君臣三人只沉默片刻,便見陽城延率先起身,指着不遠處的一個大木箱,又從懷中取出一卷手臂粗的竹簡,對劉盈稍一拱手。
「此,乃臣奉家上之令,清查厘算往三月,少府官營糧米所得。」
輕聲道出一語,陽城延便攤開手中竹簡,送到劉盈面前,又稍清了清嗓。
「奉家上之令,少府行糧米官營之政,而以錢往取糧商米賈之糧、倉。」
「至夏六月,少府共得儲糧十萬石之糧倉,共計二千一百四十六處,其中,可儲糧五十萬石之巨倉百七十二處;另可儲糧萬石上、十萬石下之小倉數以千。」
「為得此糧倉近萬,少府耗秦半兩,共十四萬萬餘錢,三銖錢亦同。」
「此秦半兩十四萬萬餘,皆乃少府得糧商之存米,往售關中民所得;及少府內帑前時所儲之錢三銖,亦花費殆盡······」
聽陽城延說到這裏,劉盈這緩緩點了點頭,眉宇間,只歉然湧上一抹如釋重負的神情。
三銖錢,尤其是少府奉老爹劉邦的命令,熔鑄而成的三銖莢錢,無疑是劉盈長久以來,都不敢絲毫忘記的心病!
——中央財政機構,空有十幾萬萬廢幣,根本花不出去!
非但如此,還依舊源源不斷的將真幣(秦半兩),熔鑄成這種花不出去的廢幣!
這般自毀長城的操作,但凡是個腦子沒病的掌權者,都不可能會視若無睹。
而『以廢幣三銖,購買糧商手中的糧倉』,無疑算是劉盈特意為少府,所精心打造出的『拋售廢幣』的絕佳方案。
有今年,整個關中糧商聯手哄抬糧價,以及長陵田氏那樁『行刺儲君』的案子打低,對於少府『一半給秦半兩,一半給漢三銖』的購買方案,關中糧商縱是萬般不願,也只能乖乖受着。
——劉盈都為此事遇刺,少府買糧倉,還知道給一半秦半兩,而不是直接用『抄沒』,已經很不錯了!
至於剩下一半漢半兩,就權當是關中糧上『改邪歸正』的買命錢了。
這樣一來,少府得以甩掉這批名為『三銖錢』的燙手山芋,換來了一個個看得見、摸得着的糧倉,並用這些糧倉,儲存本屬於糧商的糧食,並最終售賣給百姓。
不得不說:在糧食官營一事上,少府,真的是賺了個盆滿缽滿。
少府大賺特賺,關中百姓雖然沒有直接獲益,但糧米官營導致的糧價平抑,也間接減緩了關中百姓的生存壓力。
從今年秋收開始,關中百姓也將告別過去,動輒價格翻倍的中間商,而只需要忍受少府『十取其一』的糧食保存費用。
至於從少府流入糧商手中的三銖錢,也基本不會對漢室的金融秩序,造成太大的影響。
——三銖錢問世這麼多年,經過少府的大肆熔鑄,早就沒有什麼信用和購買力了~
若非如此,過去少府也不至於坐擁十數萬三銖錢,卻怎麼也花不出去,整天嚷嚷『內帑空虛』。
劉盈很確定:糧商借着『賣糧倉』從少府得來的三銖錢,除了銷毀,就只剩下唯一一種處理方式。
——留着作紀念。
「善。」
面帶安心的一點頭,就見劉盈朝蕭何、陽城延二人分別一點頭。
「孤此番出征,待再歸京,當乃明歲冬,乃至開春之事。」
「然今秋收不遠,少府官營糧米一事,又尤以『代民儲糧』為重中之重!」
「孤不在,少府務必慎之又慎,萬不可於此事出差錯!」
滿是嚴峻的做下交代,劉盈不忘側過頭,朝蕭何稍一拱手。
「少府官營糧米,乃事涉府庫之虛-實、社稷之穩-搖之國政!」
「若少府力有不遂,萬望蕭相於旁稍行從助······」
聞劉盈此言,蕭何只輕笑着低下頭,對劉盈拱手一回禮。
「家上言重。」
「此,不過臣之本分······」
見蕭何答應的如此豪爽,劉盈也只溫和一笑,旋即似有所指的望向蕭何。
「孤聞,蕭相幼子蕭延,素來喜武?」
似是隨意的道出一語,劉盈便輕笑着低下頭。
「若可同蕭相子同平英布之亂,孤此出函谷,也當不虛此行了······」
聽着劉盈這番意味深長的話,蕭何自是立刻會過意來,只礙於陽城延在,並未直接給出答覆。
「得家上之喜愛,自乃犬子之福······」
「只前些時日,犬子似稍染疾,能否隨家上同往淮南,臣,尚不敢確言······」
見蕭何如此反應,劉盈自也是會心一笑,旋即對蕭何一點頭。
「既如此,孤,便靜候蕭相佳音。」
聽着劉盈同蕭何二人三言兩語之間,便就『提攜蕭氏後嗣』達成一致,陽城延的目光中,也不由湧上些許嫉羨。
將陽城延的面色看在眼裏,劉盈卻也沒急於一事。
——再怎麼說,蕭何也是開國第一侯,而陽城延,至今都未能得封為徹侯。
雖說對劉盈而言,帶上一個陽家的小子,在身邊陪自己說說話,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劉盈也大可私下跟陽城延去說,而不是當着蕭何的面。
與蕭何做下『我幫你兒子勞武勛,你幫我盯着少府官營糧米』的約定,劉盈便重新側過頭,示意陽城延繼續。
——糧食官營的主要成果,陽城延還沒來得及說呢!
見劉盈示意,陽城延也是趕忙將嫉妒的目光,從蕭何那淺笑盈盈的面龐上收回。
略有些落寞的低下頭,看着手中竹簡的後半段,饒是看了這串數字不止一次,陽城延也還是忍不住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奉家上之令,少府自春三月始,購糧關中糧商米賈,累得糧米,六千二百餘萬石!」
「往三月,少府已售糧於關中各地,共近三千萬石,得錢,共六百萬萬之巨!」
語調滿是激動的說着,陽城延的面龐,也是在片刻之間漲紅起來。
「雖此錢六百萬萬,有過半乃各式雜錢,且皆當備付糧商之貨款,然少府亦不費錢糧分毫,而得糧倉近萬處。」
「且今,少府仍得存糧三千餘萬石;又距秋收不過二月余,秋收之前,關中民至多需糧米二千萬石。」
「余千萬石,一可用於家上大軍出征平叛,二可輸不邯鄲,以供舞陽侯大軍,三更可入國庫,而補往半歲,朝臣、吏佐所缺之半祿!」
說到這裏,陽城延更是深吸一口氣,才將激動地心緒平復下去些許,旋即望向劉盈,只流露出五體投地的崇敬。
「待明歲,少府得全營關中米糧事,內帑當可歲得賈米之利上千萬石!」
「如此長則三歲,斷則二歲,少府便可無須國庫撥錢、糧,而自興長安築建之事!」
「此,皆賴家上力排眾議,興糧米官營之制方有!」
「家上興此等善政,以解府庫之虛,臣,謹為天下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