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0章難以取捨
一千六百餘傾雖然算不上多,如果在歸德或是魯郡這樣的大郡,一千六百傾地簡直就不值得一提,可是新野的地少,這一千六百傾地就佔了新野郡的將近三成。筆神閣 www.bishenge.com如果再加朱騰等將佐和那些各級官吏和士紳所佔的地,新野的自耕農和小地主只佔到不足四成。這個比例雖然比建康還高點,可是卻也不敢想像。
冉明在林黑山的護衛下去了棘陽縣。要說林黑山此時正意氣風發,不光是因為他是冉明的心腹,地位和身份不同往日。而是他在接待東晉名士王坦之時,把王坦之氣得吐血了。
王坦之是博文多才名士,那張嘴雖然沒有蘇秦張儀厲害,但是卻也不弱,特別是一番話柔中有剛,軟硬兼之,意欲迫魏國與晉國簽訂永不侵犯條約。林黑山知道自己的底細,絕不與王坦之答話,只是在勸其飲酒。
見林黑山外貌粗鄙,王坦之也沒有與他談玄辯經,只是把晉國的底細露出來了。王坦之道:「晉國之主宅心仁厚,自繼位以來勉力勤政,無甚隕越,境內以安,庶民粗足。養兵唯圖自保,並無問鼎天下之心。今魏主英明,天下歸心,晉國亦不落人後,為庶民百姓計,決以自削國號,降格為王,善事大魏,息兵恤民,今後魏國與晉,君臣和氣,永棄兵戈,實為幸事……
如果是一般大臣聽到這話肯定會心動,可是林黑山仍然只是勸酒。並不接話,王坦之費盡口舌,發現最終只得對牛談琴,鬱悶的要死。
這還不算,從頭至尾,酒宴上林黑山只是勸酒,其他一句話也沒有。當林黑山走後,王坦之這才打聽到,他居然被冉明耍了。派出了這麼一個大棒槌,就是為了噁心他。這下王坦之氣得血湧上腦,居然吐血了。最後什麼也沒有提,就灰溜溜的走了。
其實就在冉明忙着體察新野民情時,大量宣傳隊開始深入晉國。
京口既後世鎮江,街頭一名頭髮鬍子花白老乞丐的耍着竹板,一邊走一邊唱道:「數來寶,道來寶,來到了大街,我餓壞了,也不叫,也不擾,過往的君子行行好……」
看着這一隊官兵過去,老乞丐的嘴裏的詞馬上就變了:「數來寶,道來寶,不到魏國不知道魏國的好,三十稅一,雜役少,蓋新房,換新帽,日子過得一年更比一年好……」
數來寶其實就是後世快板的原型,這種演繹形式既通俗易懂,又貼近百姓生活,非常容易被百姓們接受。
隨着這次南征提前南下的是兩千餘出色的街道藝人和宮娥,街頭藝人大都以編了新的數來寶段子,用來宣傳魏國的新政和百姓的幸福生活。但是其中也有一部分人則以演繹變文,變文故事腳本以魏國描述魏國軍隊為主,以略加誇張的手法,重點突出魏軍步騎之盛,將士之勇,以及他們在戰鬥中的熱血故事。
其實變文就是說書的前身,在隋唐時期形成,所說內容原為佛經故事,是佛教徒用來傳教的手段之一,後來漸漸也包括了歷史故事、民間傳說等。魏國軍隊在冉明時期開始重新崛起,安喜血戰、血染泒水河,黑夜突襲十萬鮮卑大營,屍油火燒慕容德,以及智取青州,千里轉戰、智破胡虜的事跡早在冉明初封膠東王的時候,就在不其開始盛行。最開始只不過幾十名口齒伶俐的小廝,到如今早已形成了一套迴環曲折、激動人心的故事,其中《屍油火燒慕容德》、《連環馬夜戰》、《洛陽攻防》、《火燒龍潭谷》、《智取潼關》、《巾幗風采》等都已經十分成熟,魏國各地的茶客盡皆耳熟能詳。
偏偏江南文化非常興盛,談玄論經雖然大行其道,不過清談這個東西屬於高雅的玩意,就像後世的歌劇,沒有一功的文化涵養,根本沒有辦法欣賞其中的奧妙。而變文傳到江南,很快就受到了百姓和士紳的吹捧。
這變文藝人說的都是「真人真事」,特別是《巾幗風采》之後,變文又推出了新的名篇,這個叫《花木蘭》,不過這個真實的故事發生在北魏年間,按照歷史進程,這需要是八十多年以後才能發生的事情。不過這個花木蘭可不是代父出征的故事了,而是變成了花木蘭是一個為報血仇,化妝從軍的故事。變文中的花木蘭原本出身一個醫生世家,其父是花神醫是巨鹿當地有名的醫生。
話說後趙太寧元年,後越石虎駕崩,國家動盪不安。羯族將領如同放羊一般,到處殺人劫財。身在巨鹿郡的花木蘭的家鄉十八村鎮三千餘口皆被屠戮一空。花木蘭自幼好醫,因為其父進山採藥時不小心傷了腿,花木蘭就代父進山採藥。結果在山中迷了路,路上耽擱了七八天的時間,等花木蘭到了家之後,她頓時就嚇傻了。村裏頭到處都是屍體,已經開始腐爛,蛆蟲爬滿了一地。引來了無數的老鷹和野狗,吞噬屍體,野狗的眼睛都變成了綠油油的,對着花木蘭他們齜牙咧嘴,竟然有了返祖的跡象。
花木蘭也顧不得噁心,她和幾個師弟連滾帶爬的跑到了家中。結果一看老父的屍體就趴伏在門口,腦袋已經不見了,一腔的血水浸透了地上的黃土。在往裏面跑進去,在正廳正好看見了母親的屍體,懸掛在了房樑上。渾身上下的衣服已經撕扯沒了,到處都是傷痕,有刀傷,有撕扯的,尤其是臉上,一顆眼珠子被生生的挖出來,黑漆漆的眼眶裏頭還爬着蛆蟲。最令花木蘭憤怒的是母親的下體還插着一柄刀,在身下是一攤暗紅的鮮血。牆角還有弟弟的屍體,四歲的弟弟明顯是撞在牆上,腦袋被生生撞碎了。六歲的妹妹的屍體則是在另外一個房間,被砍成了三段。
父親、母親、弟弟妹妹四位至親全部都死了,花木蘭幾乎能想像出他們死時的悽慘。這些獸兵殺了父親,然後又強行侮辱了母親,把她活活致死,弟弟妹妹在一旁哭鬧,喊叫。竟然有人抓起了弟弟,把弟弟摔在了牆角,把腦袋打碎了。妹妹也被殘忍的分屍,花木蘭在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崩塌了,她甚至有一死了之的衝動。
花木蘭想要報仇,正在這個時候,魏國烈武皇帝舉兵反趙,號召漢人反抗羯胡的殘暴統治。花木蘭的幾個師兄弟都成功入伍參軍,而十四歲的花木蘭卻因為是女兒之身被拒絕了。花不蘭不甘心,就用布裹住了胸,化妝成男子成功入伍參軍。
在鄴城之戰中,花木蘭奮勇作戰,斃敵無數,絲毫不弱於男兒。後來她慢慢建功立業,一步一步成長為軍中將領,永興四年,花木蘭所部被改編為中央步軍五營,而花木蘭也升任別部司馬。
冉閔大賞功臣,花木蘭因功封為關內候。並賜婚花木蘭,這才發現花木蘭居然是女兒之身。變文藝人是膠東國的老手,講的時候聲情並茂,當說到花木蘭全家以及全村男女老幼被殺,那些百姓無不憤恨異常,咬牙切齒。當講到鄴城之戰時,魏軍主力在外,只有一千多人,卻遭遇石琨十萬胡軍的進攻,周圍的百姓無不緊張萬分。當講到花木蘭所部傷亡殆盡,決定與城共存亡時,周圍百姓聞者無不落淚。當講到鄴城百姓自願走上城牆共抗羯胡時,那些百姓都緊張的手心裏攥出了汗水,當聽到冉閔率領千騎回援,單騎衝破敵陣,並斬殺甚眾時,聽者全部鼓掌叫好。
被改編了的《花木蘭》故事,從原文更加曲折離奇,把聽眾聽得如痴如醉,最後說到魏軍大獲全勝,整個望月樓竟響起了震天歡呼。
這一日過後,整個建康便人人都知「花木蘭」的故事,而冉閔的那道殺胡令「今之胡夷者,狼子野心,以擄掠屠戮為樂,強搶漢地為榮。而今之中原,北地滄涼,衣冠南遷,胡狄遍地,漢家子弟幾欲被數屠殆盡。天地間,風雲變色,草木含悲!四海有倒懸之急,家有漉血之怨,人有復仇之憾。中原危矣!大漢危矣!華夏危矣!不才閔,一介莽夫,國讎家恨,寄於一身,是故忍辱偷生殘喘於世。青天於上,順昌逆亡,閔奉天舉師,屠胡戮夷。誓必屠盡天下之胡,戮盡世上之夷,復吾漢民之地,雪吾華夏之仇。舉義共赴戮夷。以挽吾漢之既倒,扶華夏之將傾」更是傳遍了全城!
在講完《花木蘭》之後,眾人熱情不減,眾意難違,接着又講了一個《孤王帶着你們去死》的變文故事,和《花木蘭》的故事情節曲折不同,這篇變文故事顯得更加悲壯。在皇權至上的年代,在普通人心目中,皇帝就是秉承天意的天子,神一樣的存在,可是親王是龍子龍孫,就像半神的一樣存在。如今卻甘冒危險帶領一群賤民去跟敵人拼命,和他們一起並肩面對兇惡的敵人,不光聽者感動,無不熱血沸騰。
可是更多百姓卻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魏國的親王不多,那個時候不過才三個親王,還不足晉朝的十分之一。太原王冉胤已經為國捐軀了,現在冉明居然也要帶着部曲慷慨赴死,共赴國難。可是晉國的親王都做了什麼?如果不是八王之亂,不是他們率先把國家打成那個爛樣子,那些胡人敢反嗎?能反嗎?他們這些人會背井離鄉,衣冠南遷嗎?
這個故事重點是神化冉明,把冉明的性子進行了完美的藝術加工,尤其是冉明那英明神武的人物形象又得到了進一步的強化。
這一篇變文說完,大半個建康的百姓都記住了冉明,記住了冉明身邊的幾個大將,蘇覺、荊展等人,特別是那個為了幫助冉明擋箭赴死的啞女,聽者無不讚嘆漢家出了如此英雄人物,無怪冉氏能從微末崛起,冉閔之勇,冉明之智,冉氏之烈,國之動容。
就連晉朝右光碌大夫孟淵聽到也對冉明讚不絕口。
平昌孟氏也是高門顯第,孟淵之父孟珩曾任河南府尹,雖然不如王謝,但是也屬於公次於一流豪族的二流豪族。就在魏國變文大肆進入晉國之後,孟淵之子孟綽向孟淵問道:「父親,那變文中說魏國軍卒可以對羯胡健卒以一敵三,甚至以一敵五,對鮮卑可以以一擋十,您看他們是不是這麼強?」
孟淵笑道:「魏國軍卒雖強,但是絕對沒有變文中說得那麼強!」
孟綽道:「那變文中說魏國軍隊首戰以漢騎三千夜破凶奴營,殺敵將數名,逐百里,斬凶奴首三萬;再戰以五千漢騎大破胡騎七萬;三戰以漢軍七萬加四萬乞活義軍破眾胡聯軍三十餘萬;四戰先敗後勝以萬人斬胡首四萬;五戰以漢軍六萬幾乎全殲羌氐聯軍十餘萬;六戰於鄴城以兩千漢騎將遠至而來的胡軍七萬打的潰不成軍。幾番大戰,打出了漢家鐵騎的威風,各地漢人紛紛起義響應。」
孟淵道:「冉閔首戰,主要是夜襲。軍隊在夜間遇襲十成的戰力能以揮三成就不錯的,而且極易引起營嘯,在這等情況下的戰績,水分很大。或許匈奴人自相殘殺的,甚至比魏軍斬殺得要多。況且現在的匈奴早已非當初冒頓單于時代的匈奴了,匈奴人比晉軍要強,可是如果對上羯人,他們也只有望風而逃的份了。次戰之時,冉閔以五千漢騎大破王郎所部七萬胡騎,那是冉閔佔了先機,先是赤壁清野,再後擾敵疲敵,王郎所部千里進軍,士兵人馬皆疲憊不堪,而冉閔也是以逸待勞,這等情況之下的勝負要考慮的問題太多,未必就直接由雙方軍隊的戰力決定。三戰四戰,那是冉閔挾大勝之威,綿羊只要打出火氣,也能撞死幾個人的。不過有一點卻可以肯定的,那就魏軍的戰鬥力確實不弱,至少晉國最強的西府軍不是對手。自古邦國相爭,斗的是國力,國力在於人力與錢糧兩方面——而這兩方面魏軍都不足,北地被胡虜破壞得太厲害了,他們要想恢復元氣,沒有二十年都沒有可能。錢糧晉國大勝魏國,那他們還有什麼可怕的?至於什麼智將猛將,那只是因事成名罷了,裏頭吹噓的成分太大,不必作過多的理會。」
不過,說着不必過多理會,但是孟淵卻暗暗記在心中。
不過,隨着魏國宣傳隊進入晉國,給於晉國的人心衝擊都不小。但是對於魏國的馬前卒,晉國大臣不是沒有人看不到其中的危害,可是兩國交戰,他們知道這些馬前卒,都沒有重要角色,殺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這樣以來會給魏國結下死仇,萬一將來魏國統一天下,這些士族出身的官員為了家族利益,自覺的裝聾作啞。
晉國官場集體失聲,讓司馬聃都蒙在鼓裏。至於「影子」雖然聽到了這些變文,但是他們查來查去,發現根本就沒有魏國老對手「天聾地啞」的成員,放長線釣大魚的計劃很自然的落空了。當「影子」把這些問題上報時,司馬聃也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危害。
這個時期的名士,最善空談。說起來頭頭是道,可是事實上呢,讓他們治國卻太理想化了。士族心中沒有國家概念,只有家族。一旦遇到不可逆轉的大勢面前,他們就會轉而認一個新主子。
即使沒有這些變文,那些消息靈通的士族也開始兩頭下注了。更何況宣傳隊動搖的其實是晉國的民心。晉朝士族門閥的勢力太大,皇族皇帝就是他們手中的傀儡,因為他們既不用交銳也不用納糧,日子過得非常滋潤。他們早已做好了打算,魏國來了,他們去投靠魏國。反正魏國要治理江南,必須依靠士人,或許有人會倒霉,但是魏國也不可能把他們全部殺光。
為了保全家族,有些犧牲是必要的。南遷士族都有留北分支,以邊遠子侄留在北方,現在好了,大不了讓他們加入嫡支,家族還是那個家族,只是換人當家而已。
要士族的異動不同,百姓主要關心的他們的利益,田地幾何,稅收幾何,特別是永不加賦的聖旨,可讓冉明獲得了不少人心。
成都蜀王府,桓溫的蜀王府其實就是成漢李氏的皇宮,按照制度,桓溫屬於逾越了,但是晉國朝廷對桓溫這個權臣也沒有什麼很好的辦法。
現在桓溫終於得到了江柚城易手的消息,根據情報顯示,謝艾率領兩萬餘鎮西軍精銳進入了江柚,目前對梓潼和涪陵進行了進攻。
桓溫向眾參軍問計,這是桓溫的習慣,哪怕是他心裏早已有了主意,但是還要裝成禮賢下士的樣子。
參軍孫盛向桓溫建議,放棄劍門關,這時桓溫的臉色鐵青,一時間猶豫不定。
壯士斷腕,不失為明智之舉,但放棄劍門關不是砍掉一隻手的問題,而是丟胳膊卸大腿,甚至可以算高位截癱……劍門關是巴蜀的第一道屏障,桓溫在這裏經營了兩年多,各種防禦設計齊全,一旦放棄劍門關南逃,所有的心血打了水漂不說,不戰而逃對部隊的打擊是太大了,放棄劍門關,很可能會影響到他對各個郡的控制力,變成一個有名無實的蜀王。
不過不放棄劍門關,四萬餘將士因為江柚的丟失,而陷入了絕境,劍門關對江柚城的後勤補給依賴非常嚴重,劍門關的平時糧草只預留一個月,如果得不到江柚的糧草支援,劍門關即使糧食定量使用,也可以堅持一個半月。最多不過兩個月,兩個月內要想奪回江柚城,難度也不是一般的小。
伏滔是桓溫的參軍,深加禮接,每宴集之所,必命滔同游。因桓溫封其為正四品游擊將軍,他時常以儒將自居,滿口之乎者也:「安國此言差矣,劍門關為巴蜀之首,豈能輕易與敵,自當分守要津,與魏國決一死戰……」
孫盛冷冷一笑,打斷了他的高談闊論:「分守要津?好啊,你願守哪裏?北川,還是青川還是岷山?又或者與劍門關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