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典禮還在繼續,宋興華卻顫顫巍巍站起來,對女兒說:「走吧。」
「爸,來都來了,你不跟他說幾句話?至少要確認他是不是衛軍的兒子啊。」宋衛紅道。
「沒什麼好說的,」宋興華搖搖頭,「衛軍既然不願讓兒子表露身份,就是沒做好認親的準備,我也沒臉懇求他原諒我。」
宋衛紅憋悶道:「當年的事情,都是跟媽商量好的,你又沒有做錯什麼!」
宋興華嘆息道:「劃清界限的主意,畢竟是我先提出來的,你媽怎麼可能不答應?是我對不住她。」
提起當年往事,宋衛紅的眼淚都出來了,壓抑着哭腔道:「不劃清界限又能怎麼做?已經有人在做你的材料了啊,難道兩個人一起被批鬥?當時我懷着孕,公公婆婆不准我出門,衛軍又是個半大孩子。你們都出了事誰來照顧?至少劃清界限以後,你還能偷偷給媽送藥!」
宋興華喃喃道:「都是藉口,都是藉口。當時我確實怕了,怕得厲害,半夜躲在被子裏發抖,我就是個沒用的懦夫。你媽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沒有頂上去,反而縮在背後看着她受苦。她本來身體就不好,生衛軍時落下的病根,哪遭得起那種罪啊!我昨天晚上還做夢,夢見你媽躺在地上,一直喊我拉她起來。我想過去扶她,可夢裏面我動不了,全身好像都被綁住了。她一直在喊我,我只能遠遠看着,一根手指頭都不能動。」
宋衛紅默然不語,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流。
「走吧,走吧,」宋興華艱難邁步往外走,「只要知道衛軍過得很好,知道他已經成家立業,我心裏也就踏實了,認不認親都無所謂。」
宋衛紅一言不發的跟上去,扶着父親離開相輝堂。
其實,宋興華還有些話沒說,他也曾經做過一次惡龍。在妻子病逝的第二年,他被逼着必須攀誣一個同事,其他人也都是這樣做的。那人愛貪小便宜,而且說話尖酸刻薄,宋興華早就對其不滿多時,便對調查小組講了件舊事此人曾把學校實驗室缺了口的燒杯據為己有,拿回家裏當水杯用。
雖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卻成為那人的罪證之一,薅社會主義羊毛!
後來輪到宋興華被扣帽子,他反而感覺是一種解脫,認為報應終於來了,他對不起妻子,對不起同事,活該有那種下場。
……
畢業典禮結束時,已經臨近中午。
大家在食堂隨便吃了一頓,該補覺的回去補覺,該慶祝的就在校園裏慶祝。
到處都是合影留念的畢業生,附近照相館賺翻了,光是照相機的租金和賣膠捲的錢,就相當於平時好幾個月的收入。
宋維揚今天成了大熊貓,不僅同班同系的學生拉着他照相,其他院系的同學也各種跟他合影。一波走後又是一波,宋維揚已經笑得臉部僵硬,足足站那兒拍了大半個鐘頭。
「累壞了吧?」林卓韻笑着遞來一塊雪糕。
宋維揚揉揉腮幫子,笑道:「其實我該收費的,拍一張合影10塊錢,今天至少能賺上千塊。」
「財迷!」林卓韻咯咯直笑。
跟女朋友笑鬧一陣,宋維揚借着上廁所的機會,拿出手機給老爸打電話:「喂,爸,在幹嘛呢?」
宋述民說:「蓉城那塊地拿下來了,就剛剛的事情。」
「恭喜恭喜,」宋維揚道,「爺爺和姑姑都找到了,而且我還跟他們見了面。」
宋述民問:「他們知道你的身份了?」
宋維揚說:「我沒承認,但應該猜到了。他們今天上午還找到學校,來參加了我的畢業典禮,但一句話不說又走了。」
「你怎麼看?」宋述民問。
「關鍵不是我怎麼看,而是你怎麼看,」宋維揚道,「他們應該挺想念你的,可能怕你不高興,就沒敢正式跟我認親。」
宋述民問:「他們過得怎麼樣?」
宋維揚說:「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太糟糕。爺爺早就退休了,學校分的房子要拆遷,他想把拆遷款拿去做外孫的婚房首付。」
宋述民道:「他外孫應該已經二十六七歲了吧,還沒結婚?」
「沒有,但快結婚了。」宋維揚說。
「你姑姑呢?」宋述民又問。
宋維揚說:「兩口子都下崗了,在路邊擺攤賣面,過得還算湊活。姑姑還有個女兒,馬上高考,小姑娘挺機靈的。」
宋述民道:「我知道了。」
宋維揚說:「我當然知道你知道了,問題是你怎麼想的?」
電話那頭沉默數秒:「能幫就幫一點,順手的事,你自己酌情處理吧。」
「你呢?」宋維揚問。
宋述民道:「等我忙完這陣子再說,手裏頭一堆事情,根本抽不出時間去盛海。」
宋維揚道:「宋述民同志,逃避是解決不了的,你應該勇敢面對。」
「滾!」宋述民笑罵一聲,「我先掛了,晚上還有個飯局。」
天上又淅瀝瀝下起小雨,如果說前些天是老天爺放開了撒尿,那現在就是老天爺在尿褲子,頗有些尿不盡的意思。
傍晚,宿舍的兄弟們帶着女朋友,撐傘前往五角場的餐館吃散夥飯。
除了彭勝利之外,其他人都在大學期間談過戀愛,但至今還在一起的,只有王波和李耀林那兩對。王波的女朋友也當了公務員,李耀林的女朋友則進了國企玩異地戀,至今都還沒看出有分手的徵兆。
餐館包間已經滿了,眾人只能坐在大堂,一邊喝酒聊天,一邊看電視新聞。
最近的新聞焦點只有一個:某地又發生洪災,災情如何,救援情況如何……
喜豐公司在長江流域城市設的純淨水廠,已經被淹了兩座,損失不小,但還不至於傷筋動骨。
「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聚。來,兄弟們,幹了!」周正宇拽着文,豪爽舉杯。
「干!」聶軍一飲而盡。
彭勝利喝完又杯又滿上:「感謝大家對我的照顧,你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今天誰都別跟我搶,我要一個個敬酒。老宋,我先敬你,多謝你剛入學時候的開導,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邁過那道坎!」
「好說,幹了!」宋維揚笑道。
彭勝利把一桌輪完,自己已經喝了好幾瓶啤酒。他酒量淺,酒精上頭話就變多,跟平時判若兩人,拉着大家各種回憶過去,說着說着甚至抱頭大哭。
幾圈下來,宋維揚也有些醉了,看着新聞里的搶險畫面,他突然掏出手機打給楊信:「老楊,我剛剛看新聞,好像洪水已經轉移到長江上遊了,西康省災情如何?」
「暫時沒有成災,但天天發洪訊警報。」楊信說。
宋維揚吩咐道:「全國所有的受災城市,只要我們條件允許,儘可能給抗洪前線捐贈純淨水。還有,居民飲水困難的災區,設立供水點,無償提供純淨水給受災群眾。」
「你這是要做大善人啊!」楊信驚道,「這得花不少錢,幾千萬砸進去都聽不見響聲。」
宋維揚說:「錢可以慢慢賺,救災不能等,這回務必聽我的。」
楊信那邊沉默了至少一分鐘,終於回復道:「行吧,反正你是大股東,損失再多你也佔大頭。」
全國各地洪澇成災,按理說不缺水,但實際情況恰好相反。
許多城市,自來水廠被淹了,許多農村,水井也被淹了,這些水根本不能喝,城鎮居民和農民反而陷入水荒當中,人們用桶接雨水飲用已經稀鬆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