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條件麼,單看每一條感覺好像都沒有什麼。儘管難免會讓人覺得姓白的大夫有些盛氣凌人,但考慮到白大夫的本事和名氣,這點要求也在情理之中。這年頭,但凡有真本事的人,或多或少身上都會有帶着一些些的『小毛病』。
但這三個條件同時出現的時候,可以說是相當的苛刻了。能夠做到的人,寥寥無幾。
第一,掏的起那誇張高昂的問診費。這點沒什麼可說的,找醫生看病不花錢那也說不過去。像白大夫這樣的當代名醫,那要價多高都不算高。畢竟,白大夫是可以給你續命、救命的人!
為了活着,花再多錢那也不算是花錢。
第二,掏得起問診費還不算,更得是對權五爺有用處的人。這點也很好理解。白大夫儘管神醫名聲在外,可他本人卻是個很冷漠無情的性格。在他的骨子裏,對於生死,真的沒有多大的感覺。再可憐再值得同情的人在白大夫的眼睛裏,依舊不會有任何的動容。他經常說,人總歸是要死的。早死一點還是晚死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
所以去找白大夫求醫的人,連白大夫看都看不到,就會被轟走了。所有會成為白大夫病人的,其實都是權五爺替他挑選的病人。對權五爺有用的,權五爺才會命令白大夫去救人治病。
第三點,甭管生了多嚴重的病,癌症也好,瀕死也罷。一個原則,病人得去上門找白大夫,他才會接診。若是讓白大夫上門出診,那這個病人,白大夫就不管了。
因為白大夫是一個從來都不會離開權五爺城堡的人。這城堡什麼時候建造而成,白大夫就在裏邊待了多少年,期間一次都沒有離開過。想要讓白大夫上門出診,這是想都不要去想的事情。根本就沒有可能。
結果,白大夫不但答應繼續幫九爺看病,還決定親自上門出診?!
劉大管家太過於驚訝,都忘記要去送人權五爺離開。直到權五爺的背影都已經消失在明公館了,他才不可置信的閉了閉眼睛,有點回神兒的跡象。
「九爺,五爺呢?」
等劉大管家回過神來的時候,客廳里哪兒還有哪位權五爺的影子?
明淮九虛弱的靠在劉大管家的懷裏,氣若遊絲的說道,「五爺人都走遠了。我讓你去送送他,結果你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到。」
他嗓子很難受,想要讓劉大管家幫他拿杯水,結果他也沒有聽到。
但這並不能怪劉大管家,因為明淮九的聲音實在是太小了。小的比蚊子嗡嗡的聲音還不如。
要不是劉大管家從小就陪在明淮九的身邊,明淮九現在說什麼,估計劉大管家都聽的不是很清楚。就像牙牙學語的奶娃娃一樣,奶娃娃說話,陌生人是很難聽懂的。但是爸爸媽媽就可以理解。跟這是一個道理。
明淮九身體不好,身邊根本離不開人。可明淮九又是個喜歡安靜的性子,他更加討厭家裏有什麼陌生人。外界都在傳,這是因為明九爺性格也高傲着呢,他生病時候的樣子是很可怖的,他不想給人看到自己那麼可怖又淒涼的模樣兒。所以連家裏的傭人,他都不要。身邊就只讓劉大管家一個人陪着。
是以這偌大的明公館,除了劉大管家之外,就只剩下幾個必須的護士和醫生。
劉大管家順手扯過一個靠枕墊在明淮九的背後,「九爺,那您在這兒坐一下,我去給您倒水。」
明淮九虛弱輕輕的搖頭,他連掀起眼皮這種小動作做起來都是那樣的費力。
「難得權五爺那邊肯鬆口,扶我去曬曬太陽吧……」
總是被圈在臥室里,連太陽也曬不到,他就算是個身體健康的人,也該被憋出病來了,不是麼?
望着坐在沙發上,身上蓋着厚厚毛毯的明淮九,劉大管家心中是一陣說不出的酸楚。
九爺他……他這麼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坐在沙發上,就那麼一小團兒。就是皮裹着骨頭,身上連一點肉都沒有。
他看着,怎麼能不酸楚?
就在幾個月前,剛回到京城的時候,九爺看起來還是個儘管有些削瘦,卻也還算是個正常的男子。
現在……
就算不去看劉大管家的表情,明淮九也能從空氣中的波動讀出劉大管家的心思。
明淮九費力的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虛弱,卻又淡然的笑容。
這一笑,好像他已經看淡了世事。只是那嘴角微抿的弧度,卻似乎又泄露了他內心的某種不甘。
「有什麼可替我酸楚的,這不是已經很正常了嗎?」
虛弱的明淮九,連說完一整個句子,都要休息上好半天。
「這麼多年了,你還沒習慣麼。」
他卻已經是習慣了的。
劉大管家將酸楚全部生生的壓下去,狠狠的閉了閉眼睛,「九爺,白大夫既然肯出手,說明他一定是有些把握的。不然,就算是權五爺的命令,想來那位白大夫也不會鬆口。您……就放心吧!」
「對於白大夫,我一向放心的很。」
強忍着想要咳嗽的難受,明淮九蒼白的臉色憋的漸漸有了些血色。
劉大管家不忍心再看到他這幅模樣,微微偏過頭,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家,抱起一個身高一米八幾的男人,居然是那樣的輕鬆。跟抱一個小孩子一樣,看起來好像毫不費力。
可想而知,明淮九現在的身體到底虛弱到了何種地步。
將明淮九扶到輪椅上,劉大管家推着他去了廚房,給他泡了一杯參茶,然後又推着明淮九來到了前庭的台階上。
腿上蓋着厚厚的毛毯,手中捧着一杯冒着熱氣兒的參茶,明淮九就坐在輪椅上,面對着陽光,他面色蒼白毫無血色,嘴唇也是絳紫的顏色。可他的神情卻是那樣的祥和、安靜。在明淮九的臉上,你很難找到一絲一毫的戾氣與陰鬱。
那種久病不愈患者身上的尖銳戾氣和難以相處,在明淮九的身上,都不曾看到過。
他就是那麼祥和的坐在那裏,閉着眼睛,曬着太陽。嘴角,甚至還掛着淺淺的弧度。
似乎能夠多活一天,儘管是這樣的苟活着,根本沒有一個作為人的尊嚴的這樣活着,他也感到會滿足。
劉大管家就坐在輪椅旁邊的台階上,一聲不響安靜的陪伴着明淮九。
他們……姑且算是爺倆兒吧。他們爺倆兒,這麼多年,一直都是這樣相互依靠的走過來的。
九爺喜歡安靜,他這個老頭子正好年紀大了,想要折騰也折騰不起來。
可是仔細想想看,九爺如此的年少老成,又何嘗與他的疾病纏身沒有關係呢?
在劉大管家的記憶中,明淮九從未有過屬於少年跟年輕人的活力。
他永遠都是病怏怏的坐在那裏,要麼是在看書,要麼是在發呆,更多的時候是在眼巴巴的看着窗外的太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劉大管家心中忽然泛起一陣憤怒。
憑什麼!
憑什么九爺生來就要遭受這些痛苦?憑什么九爺就不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的活着?憑什麼……九爺連放肆的奔跑一次,老天爺都不肯成全他呢?
這個世界,欠小九兒的太多,太多了……
「劉叔……」
「嗯?」劉大管家胡亂的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關心的湊了過去,「九爺?」
明淮九緩緩的睜開他那雙很漂亮的,卻毫無光彩的眼睛,「劉大管家。」
稱呼,又在悄然間換了回去。
「你說京城的天,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放晴呢?」
劉大管家也抬起腦袋,看着天空,霧蒙蒙的,一片灰色。
太陽也被遮擋在層層的霧霾之後,微弱的散發着它的光芒。
「有時候會有種感覺,我就像是這片灰色之後的太陽。」
「嗯。怎麼說呢?」
「甭管有多少霧霾擋在我的面前,我都會不放棄的……咳咳咳——」
「九爺,別說話了。」劉大管家連忙幫他婆娑後背順氣,「外邊的空氣不好,我還是扶您回臥室休息吧。」
在這方面一向很聽話的明淮九這次卻固執的搖頭。
他……都不知道自己還能看到這太陽幾次,一秒鐘他都不想再浪費。
對別人來說,是一抬頭就能看到的天空,對他而言,卻是看一次就少一次。
就像是奔跑一樣,對別人來說就是那麼窸窣平常的事情,在他這裏,卻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他已經沒有多少的時間了,至少這天空,這太陽,就讓他再多看幾眼吧。
劉大管家和明淮九之間的感情,是已經不需要再開口說什麼,他們彼此之間就會明白對方的意思。
輕嘆了一口氣,劉大管家只是轉身回去給明淮九又取了一件披風,披在他的肩膀上,然後便繼續陪着他曬太陽。
一老一少,就這樣安靜且和諧的坐在那裏。
看起來,也是一副構圖巧妙的山水畫似得。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的時間,明淮九已經歪着腦袋坐在輪椅上好像睡着了,劉大管家這才輕手輕腳的打算將他推回臥室。
「劉管家。」
繼續推着輪椅向明公館裏走去,劉大管家『嗯』了一聲,「九爺,您吩咐。」
「幫我留意點,五爺今兒主動來明公館,肯定不單單是要告訴我白大夫決定再出手一次的消息。他一定有別的來意。」
「知道了。九爺放心。」
「還有,外邊有什麼事兒,你別瞞着我。你該是知道我的性格,你讓我知道了,我就是費費腦子,你若是瞞着我,我還得去擔心,自己也會胡思亂想。倒不如有什麼事兒,你就直接的告訴我。我身體雖然孱弱,但我腦袋還算清醒。」
「九爺……」劉大管家抖了抖眼皮,還沒想好怎麼解釋,明淮九又已經開口了。
「工廠那邊的事情,你不說,我就不會知道了嗎?」明淮九並沒有責備劉大管家的意思,只是輕輕的搖頭,「那位可是權五爺,他都已經盯上了我家的工廠,我又怎麼可能一點消息都不知道呢。下一次,你不要這樣了。」
知道劉大管家是為了他的身體着想,不想他多思慮。可那位……畢竟不是旁人,是權五爺啊!
由不得他有半分的掉以輕心。
「工廠那邊,你去解決乾淨。別讓權五爺鬧心。」
「是,九爺。」
「權五爺想要什麼,你就給他什麼。」
「明白了。」
「我們想要在京城立足,還要仰仗權五爺。」
「九爺……別再說話了,您的臉色……求求您了,睡一會兒吧。嗯?別讓劉叔再替你揪心了。」
「我的臉色很差勁嗎?呵……劉叔,你又大驚小怪了,我的臉色什麼時候好、好……」
「九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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