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匈奴王子便回皇宮,向皇帝提出了更換和親人選的事宜,當聽說他居然連將軍府的千金都不要,卻反而堅持迎娶一個小小的喬家千金時,皇帝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自己幻聽了。
皇帝難以置信的目光落在二王子的身上,話卻是對一旁的福公公說的:「福公公,你聽見二王子說什麼了?」
福公公苦笑一聲道:「二王子說,他要退了多羅小姐的親事,改為迎娶喬家大小姐。」
「啊。」皇帝仍是沒大回過神,古怪地看着二王子,以及邊上表情比他更古怪的匈奴使臣,須臾,他定了定神,說道:「二王子可是對多羅千金有何不滿?」
不像是尋常的不滿,倒像是突然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對喬家大小姐突增了興趣。
但皇帝暫時不想把窗戶紙捅得太破,匈奴二王子在大梁朝期間的一切行為都是自由的,即便他真想法子與那喬家小姐見了面,他也無話可說。
二王子臉上的表情從未有過的認真:「皇上,你被,騙了,我今天,見到了,多羅小姐,她真的,好不,像話。」
皇帝聽他講着蹩腳的漢話,還挺樂,忍不住笑了一下。
福公公清了清嗓子。
皇帝斂了笑,嚴肅着臉道:「你怎麼會見到她?」
二王子當然不能說是胤王特地約自己去識破對方的廬山真面目的,胤王為他兩肋插刀,他不能出賣了胤王,他想了想,說道:「就是,碰見了,湊巧。她喝,好多酒,不像話,喝酒的女人,我不,喜歡。」
容貌醜陋不能提,否則顯得自己是太沒涵養。
大梁朝女人重名節,平日裏連出門都得受限,更別說大庭廣眾之下酗酒,簡直不成體統,單單這一條,就不夠資格送出國門了。
皇帝沉默,多羅家的三個孩子他是知道的,老大溫婉識大體,老二體弱多病,老三自小性子刁蠻,像只小皮猴兒,之所以選她和親,一則,是她身份夠重,足以彰顯大梁與匈奴永世交好的誠意;二則,容貌不凡,天仙兒似的,不愁不能俘獲二王子的心;三嘛,就是她這性子了,太溫柔軟弱的女子到了匈奴那種蠻夷之地恐怕根本生存不下去,非得她這種小皮猴兒才能在草原上開出一朵嬌艷的大梁之花來。
可現在,這正中他下懷的性子一不留神惹出禍端了。
果真驗證了那句,凡事都是一柄雙刃劍。
心思閃過,皇帝不經意地皺了皺眉,看向二王子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如果只是不喜她飲酒,朕叮囑她改掉這毛病就是了,這孩子平日裏都挺乖巧的,許是知道自己被賜了婚,太高興,忍不住去慶祝了一下。」
主子這顛倒黑白的本事,福公公也是服了。
二王子可不單單為了她酗酒才想退婚,主要還是她那張能把死人嚇活的臉,實在太可怕了,他光是回憶一下就覺得今天的晚飯可以不要吃了:「皇上,我聽聞,你們中原,有句古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當着你的面,她改了,跟我,回去,她又,不改了,那時候,我該怎麼辦?」
漢話表達能力不及格的二王子,居然能搬出如此精闢的道理,皇帝竟無言以對。
「是我的,妻子,我要,自己,選。」二王子毫不退讓地說,事關自己下半輩子的艷福,這點堅持,他還是有信心的。
平心而論,於皇帝而言,究竟是多羅明珠和親還是喬玉溪和親並不重要,反正誰都不是他女兒,但事關一國顏面,他還是希望送出去的能是個身份尊貴的千金,撐得起一方門戶,否則選個不入流的世家小姐,匈奴怪罪他沒誠意,隨便糊弄匈奴,他可滿嘴說不清了。
使臣們也紛紛勸誡自家王子,勿要因小失大,多羅將軍是匈奴最忌憚的神將,手握重兵,權勢滔天,娶他的女兒,萬一日後打起仗來,多羅將軍也會看在女兒的面子上三思而後行,這也是為何他們寧可要多羅千金都不要公主的原因。
可二王子已經被多羅明珠的容貌嚇壞了,也被喬玉溪的美貌深深吸引了,他眼下什麼都聽不進去,只想趕緊把那個醜八怪退了,將小美人娶回自己房中。
皇帝又假仁假義地勸了二王子幾句,二王子堅定不移地求娶喬玉溪,使臣們都給他跪下了,這是聯姻又不是兒戲,怎可挑個出身如此薄弱的女子?
二王子搬出了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說辭,道若非永恩侯,他早一命歸西了,這次和親也甭談了,他的命是永恩侯給的,報答永恩侯是應該的。
皇帝嘴角抽了抽,小子,你這不是報恩,是恩將仇報啊……
之後的唇槍舌劍,二王子都切換回匈奴話了,皇帝一個字沒聽明白,就見二王子捶胸頓足,幾個使臣七竅生煙,最後的最後,使臣們全都閉了嘴,二王子臉上露出了勝利的榮耀。
皇帝明白是二王子贏了,沒想到這漢話不及格的小傻逼母語竟然十級,一人戰十人,毫無壓力。
皇帝一臉朕好無奈啊朕怎麼碰上你這種出爾反爾的男人,朕給你定了親事你不要,你打朕的臉,可朕真的好仁慈所以朕決定原諒你……的神色,嘆了口氣:「二王子既如此堅持,那朕便成全了二王子吧!」
和親人選被換掉的消息當晚就傳到了將軍府與恩伯府。
將軍府的女眷喜極而泣,多羅將軍也長長地鬆了口氣,皇帝給他小女兒賜婚時,他嘴上答應地爽快,心裏卻是極為不舍的,只是他也沒有辦法,如果犧牲一個女兒,能換來邊關千千萬萬將士與老百姓的命,他想,他寧願做個狠心的父親。
他都打算內疚一輩子了,誰料親事被退掉了,這簡直太意外、太驚喜!
若是巧合倒也罷了,若是人為,那麼他多羅珏,欠了那人一個天大的恩情。
與將軍府的如釋重負截然相反,恩伯府在得知喬玉溪要被選去匈奴和親時瞬間炸開了鍋。
徐氏把最愛的掐絲琺瑯花瓶都失手打碎了。
大兒子剛剛出了這種要命的事,她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如今女兒又突逢變故,她整個人都要瘋掉了!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是溪兒?不是已經定了多羅家的小姐嗎?怎麼突然變卦了?」她蒼白着臉,跌坐在了椅子上。
喬嶽山也納悶呢,皇帝到底怎麼想的,和親茲事體大,怎可隨便配個千金了事?按理說,多羅府的千金都有些不夠資格,得皇室的公主、郡主出塞,方能昭顯大梁朝的誠意,只不過多羅家手握兵權,多羅千金的價值不在公主之下,這才選了她,可……怎麼就變成了自己女兒呢?
他可不認為喬家女兒貴重到能夠代表一個皇朝體面的地步。
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徐氏哭得心都要碎了:「老爺,你倒是想想辦法啊!不能把溪兒嫁去匈奴啊!那種地方,男人去了都活不長,何況是一個這麼柔弱的溪兒?她自娘胎裏帶了弱症,在道觀療養了數年才得以痊癒……把她送往風沙之地,她會沒命的……」
喬嶽山皺起了眉頭:「你以為我願意把溪兒嫁去那種地方?可我有什麼辦法?這是皇上親自下的旨意!」
徐氏泫然道:「皇上先前不還給多羅家下了旨意嗎?不也變卦了嗎?再變卦一次,又有什麼難的?」
喬嶽山沒好氣地說道:「你說的輕巧!喬家與多羅家,能比嗎?」
夫婦二人儼然把這筆賬算到了將軍府的頭上,認為是將軍府在皇帝面前耍了什麼花樣,才讓皇帝把和親的人選替換了。
將軍府是背定了,但將軍府背得不冤,畢竟受益的是將軍府的千金,總不能什麼代價都不付出,就輕輕鬆鬆地撿了個大便宜,世上哪有這種好事?
不過縱然將軍府背個鍋也沒什麼,喬家什麼門第?將軍府又是什麼門第?兔子敢與老虎嗆聲嗎?喬家心裏再氣,也不敢真跑到將軍府去鬧事。
這第二個啞巴虧,喬家也吃定了。
喬玉溪與多羅明珠之間是有過一段不愉快的,當初她歪曲事實,將喬薇母子三人害入大牢,多羅明珠為給二姐出氣,跑進大牢與喬薇大打出手,結果被喬薇給修理了,後面多羅明珠知道了真相,將氣全部撒到了喬玉溪的頭上,當着丞相的面被人羞辱,那種滋味,喬玉溪一輩子都記得!
這次聽說多羅明珠被指給了匈奴王子,喬玉溪心中別提多暢快,還特地托父親畫了一幅匈奴王子的畫像,當看到那張足以辟邪的三角臉時,她一下子笑出來了!
要嫁給這樣一個醜八怪,多羅明珠怕是要哭死了吧?
只是喬玉溪沒笑多久,便聽見丫鬟進屋稟報,皇宮來了聖旨,說和親人選變成了她。
喬玉溪的笑僵在了臉上……
……
京城的消息速來傳得快,幾乎是當晚皇帝一下旨,翌日便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喬薇想知道自己的「用心良苦」究竟奏效了沒,起了個大早,到容記打探消息。
至中午時分,來了幾個京城的客商,喬薇送了一盤新做的鵪鶉蛋松花蛋,一邊問客商推出的新菜口感如何,一邊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一下京城大事。
那瘦高個的客商笑着道:「要說大事,莫過於咱們大梁朝與匈奴和親了!」
喬薇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哦?誰要去和親呀?是不是咱們大梁的公主?」
「非也。」客商笑了笑,「是個世家千金,據說是匈奴王子自己看上的,那位千金的父親治好了匈奴王子的病,匈奴王子投桃報李,才決定迎娶他女兒做王妃。」
這不就是喬玉溪嗎?
喬薇抿住一不小心高高翹起的唇角,爽歪歪地上了樓。
儘管昨天忽悠得天衣無縫,可喬薇還是有些擔心出了酒樓二王子會頭腦清醒,以國家大局為重,那樣,喬玉溪的身份是斷斷比不上多羅明珠的了。
沒想到他真把這件事辦成了。
果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吶。
好,真好!
值得慶祝!
喬薇笑眯眯地下了樓,決定去市場買點食材,回家燒一桌子好菜,剛一出大門,就被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擋了個正着。
那人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薰香,混合着他的男子氣息,其實十分地好聞,但喬薇就是皺起了眉頭,側身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那人也側了一步,再一次擋個正着。
喬薇又往右側了一步,他也再側。
喬薇嘆了口氣:「有何貴幹吶,胤王殿下?」
大門口,人多眼雜,胤王抓住她手腕,將她拽進了一旁的小巷子,隨後,冷若冰霜地看着她,那眸子裏毫不掩飾的殺氣,鋪天蓋地:「是不是你乾的?」
「什麼是不是啊?」喬薇裝傻。
胤王捏緊了拳頭,忍住一拳砸死她的衝動,一字一頓道:「別在本王面前裝瘋賣傻!」
喬薇的眼底毫無懼色,迎上他吃人的目光,說道:「究竟是誰先裝瘋賣傻的?我見匈奴二王子的時候可完全沒隱瞞自己的身份,我不僅告訴了他我是容記的二當家,還告訴了她恩伯府是我娘家,怎麼?這還不夠明顯嗎?王爺居然還在問是不是我?」
胤王要說的可不是這個:「你騙他你是本王的女人!」
喬薇挑了挑眉:「王爺的重點是這個嗎?王爺好像損失了一個強勁的盟友,不應該想想怎麼挽回損失嗎?怎麼會跑到我跟前,質問我是不是承認自己是王爺的女人?」
說着,喬薇莞爾一笑,「王爺,你不會是真看上我了吧?」
胤王怒道:「你想得美!你就是把衣服扒光了站在本王面前,本王也不會對你有任何想法!」
喬薇繞了繞垂在胸前的辮子:「照這麼說的話,五年前我爬王爺的床,應該也是不成立的,王爺剛剛自己講的嘛,我脫光了都迷惑不了你。」
「你……」胤王噎住。
喬薇笑道:「我得與胤王澄清一下,我自始至終沒對匈奴王子承認過我是你的女人,我只說『我是王爺的……』後面就沒說了,一切都是他自己猜的,其實我想說的是,我是王爺的仇人,不過嘛,國丑不可外揚,咱就不在匈奴面前丟這個臉了。」
胤王氣得快要說不出話來,分明是這女人故意誤導二王子,又故意蹭了他的身份,混淆視聽,到頭來,卻一句他自己猜的,推個乾乾淨淨!
「喬氏,你為什麼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與本王作對?」
「你真想知道原因?那好我告訴你。」喬薇斂起嬉笑神色,認真地看向他,「你在什麼都沒查明的情況下刺了我一劍,害我險些喪命;你為求自保,將責任推到我一人頭上,害我被逐出家門;你在明知我可能懷了你孩子的情況下,對我不管不問,五年來我吃盡苦頭,最終一命歸西,你說,我該不該恨你?」
胤王蹙眉:「什麼一命歸西,你不是活的好好兒的?」
喬薇淡道:「別裝瘋賣傻,前面才是重點。」
胤王再一次噎住,半晌,才漲紅了臉,道:「你冒犯了本王,本王不該殺你?」
喬薇漠然道:「你就那麼肯定冒犯你的人是我?為什麼不能是有人吃了你的豆腐,卻拿我做了替罪羊?」
胤王想也不想地說道:「這不可能!」
喬薇看着他:「是不可能,還是你不希望它不可能?當初的事,我就不信沒有絲毫疑點,是你自己非要自欺欺人!」
胤王震怒:「不許你污衊本王!」
「心虛了吧?」喬薇冷笑。
胤王扣住喬薇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斷喬薇的手骨:「你就是這麼誤會本王的?還不惜一次又一次地與本王作對!看來是本王對你太好了,你都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喬薇雲淡風輕道:「我的身份我清楚得很,倒是王爺不清楚自己的,王爺也不想想如今的聖眷是怎麼來的,他日匈奴若是與大梁朝決裂,皇上第一個遷怒的人,恐怕就是王爺,我若是王爺,早就關上門未雨綢繆了,哪兒會有心思與一個女人計較一些小肚雞腸的事?」
胤王目光冰冷地說道:「你可知二王子與多羅家的聯姻對本王意味着什麼?」
知道啊,所以她才攪黃了嘛!
喬薇無辜地看着他。
胤王將她抵在了冰冷的牆壁上:「喬薇,不要以為你生下了本王的骨肉就可以對本王為所欲為,本王最後一次警告你,再敢與本王作對,本王就殺了你!」
喬薇淡笑:「隨時恭候。」
胤王冷冷地甩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原地。
確定人已走遠,喬薇神色一松,捏住疼痛的手腕,倒抽了兩口涼氣:「王八蛋!這麼大力!活該沒女人喜歡你!」
……
喬玉溪和親匈奴的事就這麼定了下來,老實說,皇帝覺着挺對不住喬院使的,他就一個女兒,又是嬌滴滴的主兒,真去了匈奴,還不知會過成什麼樣子。
福公公安慰道:「您不是才封了他一個侯爺嗎?他該知足了。」
是啊,朕給他封侯了,算是一種補償了。
皇帝慶幸自己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
確定了和親人選,接下來就是商議和親的章程,皇帝召了禮部尚書與幾位肱骨大臣前往御書房。
「諸位愛卿,對此次和親有什麼好的建議啊?」皇帝不緊不慢地問。
一位姓楊的閣老道:「臣以為,喬小姐的身份還是不夠貴重,皇上可效仿成帝,收其為義女,冊封公主,代表我大梁皇室風風光光地嫁過去。」
成帝是皇帝的祖父,曾經也因邊境關係緊張,採取了和親的辦法,當時成帝確實是沒有適齡的女兒,便從世家挑選了一位德才兼備的千金,冊封為高陽公主,遠嫁塞外。
皇帝嗯了一聲,點點頭。
另一位姓周的閣老道:「臣以為不妥,成帝收其為義女,是因為當時確實沒有公主可以出嫁,但如今,皇室有至少三名適齡的公主,既有真鳳,又為何以假鳳代之?這麼做,未必太欲蓋彌彰了。」
楊閣老嗤之:「以你之言,豈不是從一開始就該把公主指給二王子?」
一開始確實想過指派公主,但那幾個嬌生慣養的女兒,皇帝覺得不必等到匈奴,半路就得蹉跎死,屆時,也還是得從世家挑選一位身強體壯的千金。
周閣老哼道:「我可沒這麼說,我是覺得咱們選的是什麼人,就嫁什麼人,不必弄個假身份,沒得噁心!」
楊閣老一瞪:「你罵誰噁心?!」
這樣的爭吵是家常便飯了,皇帝十分麻木,待二人吵得臉紅脖子粗,口水都噴了一屋子,皇帝才總算不咸不淡地開了口:「丞相有何高見?」
兩位閣老速速安靜了下來。
吵皇帝可以,皇帝是仁君,不會拿他們怎樣,這位丞相可就說不準了。
而且這位千金曾經是與丞相傳過婚約的,據說又退掉了,不知在他面前談論這種事,他會不會尷尬啊?
令眾人失望了,姬冥修的臉上一絲尷尬都無,從容得仿佛根本就不認識這位喬小姐。
姬冥修的視線淡淡地朝皇帝看了過來,屋子靜得能夠聽見風吹動書頁的聲音,他緩緩開口:「臣以為,公主也好,千金也罷,都是明面上的東西,聽着好聽的,未必是實用的,真的想彰顯大梁合談的誠意,給匈奴他們想要的東西就夠了,不論嫁誰,讓他們得到實質的好處,這樁和談就算美滿了。」
眾人點頭,和親只是一種手段,如何讓雙方獲利才是兩國修好的關鍵所在。
楊閣老道:「匈奴貧瘠,臣聽聞他們的王庭還比不上大梁一位二品大員的府邸,不如多給一些金銀財寶做陪嫁。」
周閣老道:「匈奴爆發了瘟疫,正是缺少藥材之際,還可以附上一些應急的藥材。還有,眼看着入秋了,臣聽聞匈奴的冬季十分難過,沒有草場,牛羊都餓死了,若是能再附上過冬的物資就再好不過了。」
在這一點上,二位閣老倒是達成了共識。
禮部尚書不吭氣,默默地記着。
姬冥修忽然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死物終有用光的一日,還不如給他們一些可持續發展的東西。」
「比如?」皇帝問。
姬冥修道:「比如農耕之術。」
皇帝摸下巴。
周閣老呵呵道:「丞相是在說笑吧?匈奴不是草場就是戈壁,不是戈壁就是大漠,如何農耕?怕是作物沒種幾日就被活活地旱死了。」
姬冥修清清淡淡地笑道:「閣老做不到的事,就以為別人也做不到,這與那井底之蛙何異?」
周閣老漲紅了臉。
皇帝若有所思道:「匈奴倒也不是沒有人農耕,只是那兒的土壤大多不適合,種不出多少東西。」
姬冥修神色淡淡地說道:「臣在坊間曾聽聞附近的村子出了一位奇人,將十里八鄉的荒地全都種出了東西,皇上不妨派人去打探打探,若此事屬實,那麼,可讓喬小姐前往農戶家中學習農耕之術,一位肯為了匈奴子民屈尊降貴、不辭辛勞、親自學習農耕之術的千金,一定能受到匈奴王庭的敬重以及匈奴百姓的愛戴。如此,才是喬小姐之福,是匈奴之福,也是我大梁之福。」
這番話講得滴水不漏,皇帝當場就被說動了,連夜召來戶部尚書與大司農,將任務分配了下去。
戶部尚書的動作極快,一日便查出了開荒者在犀牛村,第三日天不亮,戶部尚書便與大司農一起前往了犀牛村。
村子裏許久沒來官府的人了,上一次還是景雲中了神童試的小探花,一位官差親自前來報喜,村長記得當時那個轟動啊,整個村的人都跑來圍觀了。
這一次也不例外,從兩名身着黑色官服的大人從馬車上走下來的那一刻起,鄉親們就像看猴戲似的好奇地圍上來了。
戶部尚書撣了撣寬袖,他過來得有些着急,並未通知縣太爺,底下的人不識路,問了個模樣老實的老伯:「老伯啊,你們村長在不在?」
栓子爹受寵若驚道:「在、在!村長!村長!大人來找你啦!」
他幾嗓子一吼,戶部尚書與大司農的耳朵都麻了。
村長正在田裏做事呢,聽到栓子爹的叫喚,扔掉鋤頭便狂奔了過來:「什麼大人?哪位大人?是不是縣太爺?」
戶部尚書蹙了蹙眉。
村長一瞧他二人的打扮,不像縣裏的官兒,倒比上次那報喜的官差更威風許多倍,村長忙將二人迎進自己屋,對那些跟上來湊熱鬧的村民道:「看啥呀?田裏不用做事了?都散了!散了!」
眾人哪裏肯散?就杵在他門口,巴巴兒地往裏瞧。
村長夫人緊張又激動地泡了兩杯茶:「二位大人請慢用,這是今年新出的龍井。」
二人心裏嗤笑,今年大旱,我家裏都沒龍井,你一個小小的村長,能拿得出這麼好的東——
喝了一口。
住腦了。
果真是龍井啊!
這種小地方的村長,是怎麼弄到龍井的?!
「嘿嘿。」村長憨笑,小喬送了他兩斤龍井,他才喝了一點點。
戶部尚書喝了半杯,矜持地放下了杯子。
村長夫人趕緊給滿上。
把茶倒得和酒一樣滿,可以說是非常淳樸了!
戶部尚書很給面子的喝了一半,又放桌上,村長夫人又倒滿。
戶部尚書很滿意,瞬間對這個村子的印象十分之好了!
「兩位大人是……」村長笑着問。
戶部尚書介紹了自己與大司農的身份,村長嚇得一屁股跌在了椅子上!
乖乖,京城的大官兒啊!
戶部尚書不動聲色道:「我聽說你們村兒出了個奇人,能把荒地種出東西,可有此事?」
村長壓下心頭的緊張,吞了吞口水道:「有的有的,就住山上,尚書大人是要找她嗎?」
戶部尚書就道:「先不着急,你先帶我與大司農看看他種出來的地。」
「是!」
村長領着兩位大人往東村那塊高粱地去了,時隔三月,高粱差不多長熟了,遠遠望去,綠油油的一片,像一塊生機勃勃的小綠洲。
大司農來之前曾調出這一帶的地理志看過,確實是有一片十幾二十年都種不出東西的荒地。
戶部尚書不大懂農耕,看向大司農。
大司農一瞅附近的水壩便來了句:「難怪要荒。」
村長驚訝:「啊!小喬當時也是說的!」
大司農先檢查了土壤,點點頭,又查看了高粱:「可以試吃一根嗎?」
「當然可以!」村長掰了一截甜高粱給大司農。
甜高粱與甘蔗的吃法一樣,戶部尚書就看着一貫清絕高冷的大司農粗魯地把高粱皮咬開,咬了一口高梁肉。
「如何?」戶部尚書問。
大司農點頭:「甜。」
能把一塊荒地種出這麼甜的高粱來,此人確實有幾分本事。
「可還有別的荒地?」大司農問。
村長想了想,說道:「咱們村兒就這一個,隔壁村還有幾塊。」
「都是他種出來的?」大司農以為是個男子。
村長搖頭:「是按照她的法子種的,大人要去看看嗎?」
自然要去的。
村長帶着二位大人上隔壁村轉悠了一圈。
大司農不禁來了點提拔人的興趣:「他今年多大了?可念過書?家中情況如何?」
村長笑道:「她多大我不清楚,她孩子五歲了,念過書的,識字呢,家裏的情況嘛……就是……就是她是個小寡婦。」
女人?!
戶部尚書與大司農驚到了。
很快,大司農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是女子,那就不能入朝為官了。
戶部尚書卻覺得極好,對方是個寡婦,說明她屋裏沒男人,如此,喬小姐可放心到她家中學習,不必擔心名節的問題。
兩位大人提出見見喬薇,村長去山上請,不湊巧,喬薇去鎮上與容老闆洽談生意,二人一直等到下午也不見喬薇回來,便收拾東西(一大捆高粱)回去了。
夜裏,村長上了別墅一趟,告訴喬薇,朝廷要派人到她家中學習農耕之術,順帶着把高粱錢給了喬薇。
第二天上午,喬薇見到了所謂學習農耕之術的人,沒想到是個女人,還是個曾經把她從頭得罪到腳的女人。
啊哈,這就有意思了!
喬薇雙手環抱腹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慢悠悠地道:「原來是喬小姐啊,好久不見,喬小姐別來無恙。」
喬玉溪整個人都呆住了:「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喬薇好笑地說道:「這是我家,我不在這裏,要在哪裏?」
「你家?你……你……你……」喬玉溪指着她,身子都輕輕地顫抖了起來,「你就是那個……開荒者?」
喬薇笑着點點頭:「是啊,我就是,那麼喬小姐,你就是那個前來學習農耕之術的……嗯……什麼什麼?」
喬玉溪的呼吸都凝住了,她原本就不想來學什麼農耕之術,她是恩伯府的千金,她金枝玉葉,怎麼能像個鄉里的野丫頭做這種又髒又累的事情?如今得知對方竟然是與自己有奪夫之仇的小寡婦,她就是死……也不要待在這邊了!
她惡狠狠地瞪了喬薇一眼,掉頭就走!
兩個凶神惡煞的嬤嬤毫不留情地攔住了她去路。
方嬤嬤拉長了音調道:「皇上有令,喬小姐必須在此學習農耕之術,直至學會了為止。」
喬玉溪委屈道:「我不要跟她學,她跟我有仇,她會害我的!」
喬薇一臉無辜:「喬小姐說的什麼話?我與你無冤無仇,我怎麼會害你呢?你是皇上派來學習農耕之術的人,我若是害了你,皇上豈不是會怪罪我?再說了,你身邊不是還跟了兩位照看你的嬤嬤嗎?有她們盯着,總不至於讓你被人欺負了去。」
「方嬤嬤……孫嬤嬤……」喬玉溪哀求地看向二人。
可惜二人都是皇帝直接從宮裏派來的,並不會聽命於她。
方嬤嬤正色道:「喬小姐還是老老實實地進去吧,從即日起,虛心向這位夫人學習農耕之術,屆時到了匈奴,也好造福一方百姓,為我大梁朝顏面爭光。」
這「餿」主意是誰想的?竟把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派到這窮山惡水之地,向一個她一直瞧不起的寡婦拜師學藝,這不是在啪啪啪打喬玉溪的臉嗎?
喬薇的唇角翹起來,被自己壓下去,又翹了起來。
方嬤嬤看向了喬薇:「皇上有些話讓老奴帶給夫人。」
喬薇微微一笑道:「方嬤嬤請說。」方才喬玉溪稱呼二人,喬薇已經記住誰是方嬤嬤,誰是孫嬤嬤了。
「皇上讓夫人好生教導喬小姐,一切以造福匈奴百姓為宗旨,切不可敷衍了事。」方嬤嬤說着,走到了喬薇身側,用只有二人能聽到的音量道:「大人讓奴婢給夫人帶句話,怎麼收拾,隨夫人高興。」
喬薇當然聽得出她口中的大人是誰,眼睛眨了眨:「這是你家大人的主意?」
方嬤嬤不動聲色一笑:「這份禮物,希望夫人喜歡。」
喜歡,喜歡得不得了。
喬薇慢悠悠地笑了:「嬤嬤放心,我一定牢記皇上的叮囑,毫不藏私地教導喬小姐,二位嬤嬤請先隨我進屋,我給嬤嬤安排住處。」
方嬤嬤與孫嬤嬤拎着包袱進了屋。
喬玉溪也走過來。
喬薇回頭看了她一眼:「等等,你不住這邊。」
喬玉溪瞪她:「那我住那兒?」
「碧兒!」
「夫人?你叫我?」碧兒從作坊出來。
喬玉溪看到了她,眸光就是一頓:「碧兒?」
碧兒怔住:「大、大小姐?」
「你怎麼會在這裏?」喬玉溪不知徐氏安插碧兒到喬薇身邊做臥底的事情,事實上,她不僅不知碧兒的細節,就連喬薇是她那被逐出家門的大房姐姐也毫不知情。
徐氏把這個女兒保護得極好,什麼腌臢事都不願讓她知道。
但有時,保護太過,也會成為一種負擔。
碧兒定了定神,她如今已不是恩伯府的人,沒必要再畏懼對方,碧兒找回了一絲底氣,挺直了小身板兒道:「我現在是夫人的丫鬟。」
喬玉溪眉心微蹙:「夫人?你叫得可真順口!背主的東西!」
碧兒不理她了,轉頭看向喬薇:「夫人,有什麼吩咐嗎?」
喬薇對碧兒的態度十分滿意,微微一笑道:「給喬小姐安排一間屋子,她可能會在山上住很久,記得給她安排好一點的房間。」
喬薇咬中了那個好字,碧兒會意:「是,夫人請放心,我這就去安排,喬小姐,請隨我來吧。」
一條在自己面前搖尾乞憐的哈巴狗,忽然挺直腰板自稱我了,真是叫人不習慣!
喬玉溪冷冷地掃了碧兒一眼:「你要帶我去哪兒?」
「去你住的屋子啊。」碧兒領着喬玉溪往小院走去。
喬玉溪望了望恢弘大氣的別墅:「你是不是走錯了?我應該住那裏。」
碧兒說道:「那裏只有四間屋子,夫人與孩子一間,老爺一間,兩位嬤嬤各一間,沒有多餘的房間給喬小姐了,喬小姐還是到小院歇息吧。」
「小、小院?」喬玉溪來到了傳說中的小院,平心而論,這院子比恩伯府任何一處下人的院子都要精緻,但在住慣了亭台樓閣的千金小姐面前就有些不夠看了,「這、這是什麼鬼地方?!」
碧兒帶着她朝盡頭走去:「這一間是七娘與阿貴的屋子,這一間是奴婢的屋子,白天我們都在作坊,晚上會回來,喬小姐若是有什麼需要,可以過來找我們。」
喬玉溪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你讓我住下人住的地方?」
碧兒不卑不亢道:「在夫人這裏沒有上人下人。」
喬玉溪抱緊了手裏的包袱:「我不要住這裏!我要住別墅!」
碧兒笑了一聲:「喬小姐還是聽從安排吧,喬小姐是來這邊學習的,又不是來當大小姐的,住哪兒不是一樣呢?」
說話間,碧兒推開了房門,這絕對是一間十分、十分上好的屋子,狹小,有西曬,本是做工具房用的,後面阿貴在作坊外自己搭建了個小棚子擺放工具,這兒便空置了起來,「喬小姐,請吧。」
喬玉溪看着那黑漆漆的屋子,嫌棄地捂住了鼻子:「什麼味道啊?臭死了!」
碧兒進屋,打開了窗子:「沒有味道啊。」
確實沒有,只不過喬玉溪用慣了薰香,屋子裏都是昂貴的香料,香噴噴的,乍一對比下,就顯得這屋不那麼好聞了。
來這種破地方學習農耕之術已經夠委屈了,居然還要住如此破爛的地方,簡直不能容忍!
喬玉溪氣沖沖地跑去了別墅,喬薇恰巧在外院給薔薇花澆水:「東西都收拾好了?」
喬玉溪命令道:「我不住那邊!你給我騰間屋子出來!」
喬薇優雅地澆着花:「我怎麼給你騰啊,大小姐?碧兒沒告訴你我這邊只有四間屋子嗎?已經全都住滿了,若是你實在想搬過來呢,也不是不可以,你去勸勸那兩位嬤嬤,讓她倆擠一擠,住一間,把另外一間騰出來給你。」
喬玉溪才沒膽子去嬤嬤跟前觸霉頭,捏了捏拳頭,再次命令道:「你搬出去,或者你爹搬出去!」
「憑什麼?」喬薇好笑地問。
喬玉溪一字一頓道:「憑我是恩伯府的大小姐!憑我爹是皇上親封的侯爺!」
喬薇噗嗤一聲笑了:「那麼大小姐,你爹既然如此厲害,你又為何還是被逼來我這兒了呢?有本事對我大呼小叫,怎麼沒本事讓你爹把你弄回去呀?」
喬玉溪怒氣填胸,抬起一巴掌便朝喬薇扇了過去!
喬薇輕輕鬆鬆地扣住了她手腕:「是皇上下旨,讓你到我這兒學習農耕之術的,換句話說,我現在是你的師父,連師父都敢打,我看你是想上天。把院子裏的雜草鋤了,不鋤完,不許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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