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立把槍扔回給王培烈,順勢對朗金挑挑眉,意蘊不明。
朗金勉強勾動嘴角,心裏頭卻是在想:這人嘴裏還有句實話嗎?
也有真的,他確實不是編劇不只是編劇,還是導演兼演員啊!
整個舞台全部掌控,不只在己方陣營,還包括敵方陣營。
唔,此時又哪有「敵我」,都不過是他的牽線木偶罷了。
或許是完成了最關鍵的思維扭轉,朗金驟然間想明白了很多事。
以前,他下意識認為,帕瓦與唐立是對立關係,是匪與官,殺手與目標的關係。可現在再想想,這般思維,實在幼稚到哭。
三枚榴彈攻擊,最後只擦破點兒皮,不痛不癢,這樣的襲擊,要比炸死人困難多了,沒有默契能行麼?而接下來的通緝、追捕,現在看來,都是到東八二四區興風作浪的前置,加深帕瓦與唐立對立、不共戴天的印象,然後就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報復——非常合理的邏輯鏈條。
只要認定了帕瓦與唐立的對立,基本上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然而,簡單事實就隱藏在錯誤結論之下。
他們不是敵人,是「搭檔」!
問題是,這位大導演,和他那位「搭檔」的目標是什麼?
從目前的情況看,這樣對唐立,對帕瓦都沒有任何好處。
帕瓦已經成為東八二四區乃至十二大區高能中心的眼中釘、肉中刺,幾乎必死;而唐立,也會成為人們心中的「麻煩製造者」,人見人厭的那種,官場前途,至少是在高能中心內部的前途基本是完了。
為什麼要這樣?
朗金短時間內想不了太深,他現階段還需要踐行他的職責。
與柯偉副總監的對話結束後,他又與值班室那邊確認了任務聯絡頻道,同步了有關信息,便找到唐立,向他匯報。
唐立坐在大機械狗上,漫不經心地聽着,末了,扭頭露出燦爛的笑容:「雖然遲了,起碼的尊重還是要有的,大區中心安排了任務,咱們就去做好了。他們那邊有罪犯,嗯,那個帕瓦的具體位置嗎?之前咱們沒看到的事態變化,也要確認一下,不管是抓捕還是談判,能搞清楚來龍去脈,才好做事。」
「來龍去脈」不是你導演的麼?
朗金按下這句吐槽,按照他已知的信息,簡要匯報:「目前掌握的情況是,帕瓦背負通緝,逃到東八二四區,不知怎麼地知道了唐總,嗯,我們的行蹤,想要報復,於是藉助對湯宇上校的了解,偽造了身份,通過湯宇上校在東八二四區的代理人,聯繫伍嗣恭,對咱們下手,大概是想一坑坑倆。」
稍頓,朗金又補充了信息:「之前站在『伍嗣恭』,嗯,保鏢宋蓬身邊的那個,就是湯宇上校在東八二四區的代理人,應該是叫錢贊。」
唐立一本正經地發出疑問:「事前這個錢贊可不知道大區中心這麼好欺負,做這種事,他就沒有找湯宇驗證一下?」
「這個,暫時不太清楚。錢贊目前被宋蓬控制住,隨後可以詢問他。」
朗金很快回歸正題:「現在的問題是,帕瓦已經搶了潛艇,劫持了伍嗣恭,潛艇艙被遊艇控制系統關閉,暫時出不去。他就破壞了所有照明和監控,只留下一個通訊線路,也算是個談判通道。雖然是瓮中之鱉,也要防止狗急跳牆大區中心的意思,還是要確保伍嗣恭的人身安全。」
王培烈在旁邊聽了好久,總算對當前事態有了比較概略的認知,此時忍不住插話:「伍四少那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管家呢?也有保鏢職能吧,那麼廢?」
「管家巴姆比重傷落海,正在搜救。」
「落海?」王培烈一怔,隨即恍然,「是剛剛的響動吧?看樣子是和帕瓦打了一架,沒打過?」
朗金不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
「對了,你剛才說那個巴姆比實力怎麼樣來着」
王培烈又拍了下陶琚肩膀,有點兒進入狀態了。他們現在也算是有大區中心正式委託,從險些落草為寇,到重新回歸執法者行列,此中驚險刺激,不親身經歷,實難理解。
相對來說,陶琚的狀態還有些飄忽,聞言怔了片刻才道:「深度改造,B級執法權限」
「哦,你說過。」王培烈也是很認真在分析,「我也就是這個水平,那個帕瓦能把他打到海里去,實力很強啊!要不然也不能從咱們那兒一路逃出來,回頭對上了,看來一擁而上比較妥當。嘖,還有個伍四少在他手裏,這就叫投什麼耗子來着?」
朗金嘆了口氣:「投鼠忌器。」
「哎,是這個理兒!」
王培烈逃脫大難,說什麼都高興,一時喜笑顏開,更加亢奮。
朗金幾乎又要嘆氣,而這時候,唐立插言進來:
「那個管家找到了嗎?」
「呃,應該還沒有」朗金通過任務頻道又確認了一遍,「是的,還沒有。」
唐立繼續問:「當時為什麼知道他墜海?潛艇倉那邊應該是亂成一團,而且還沒有照明和監控。」
朗金繼續在頻道里了解情況,然後回應:「落海之後,他就放出了求救信號。而且現在潛艇倉里只有帕瓦以及被劫持的伍嗣恭,用排除法也能得到」
唐立就笑:「求救信號誰都可以放。」
朗金一怔:大導演又在設計什麼?
或者說,他想讓「觀眾」的思維往哪兒偏?
愣怔之時,唐立繼續追問:「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救起來?」
「可能是由於夜裏,海況複雜」
「近海區域,海灣都沒出去,複雜個屁。一個資深改造人,哪怕體內的機械部件多一點,入水就沉,可這片海灣又不是什麼港口,少有疏浚,水深十來米頂天了,只要掉海里的時候還有神智,哪會這麼難發現、難搭救!」
唐立中氣充沛,邏輯清晰,一副優質指揮官的架勢。
他也沒有給人再消化的時間,拍了拍座下的大機械狗,就那麼講:
「強攻吧。」
「哈?」
「強攻驗證一下,潛艇裏面,究竟有沒有那個帕瓦。」唐立說得輕描淡寫,「我不認為,帕瓦這傢伙會讓自己變成瓮中之鱉,那樣太蠢了。」
神思不屬的陶琚,聞言陡然一震。
這話說得如此明白,連王培烈都醒悟過來:「您的意思是,其實掉海里的是帕瓦呃,他是主動跳的,現在潛艇裏面的,是伍四少和他管家?可他不是還在談條件嗎?」
唐立和朗金一起看過來,王培烈又「呃」了聲,腦殼裏面開始長腦子了:
「是哦,照明和監控都被破壞了,想偽裝很簡單。」
這樣的觀眾真好賺。
朗金淺吸口氣,視線又投向唐立:「大區中心那邊,恐怕不會同意強攻哪怕認可您的判斷。」
「我的意見就是這個,你可以同步給大區中心,看看他們是什麼想法。」
「他們能冒這個險?夠戧。」這下連王培烈都搖頭了。
朗金難得表示贊同:「便是如您所料,這種情況下,伍嗣恭的生命安全反而得到了保障基本上,除非帕瓦真想鬧個大的,否則不至於得了失心瘋,臨走前還給他一刀。」
這麼說着,朗金反倒又不確定了:不會吧?你不會這麼做吧?
唐立又對他一笑,示意朗金去和大區中心那邊聯繫。
朗金讓這個笑容刺得毛骨悚然,不敢再做觀察,便努力集中精神,考慮如何說得更妥當些。
可這時候,唐立的笑容,總在他眼前弄影,弄得他心中發毛。不自覺思維又有偏轉,心底深處,一個本就盤繞不休的念頭,就此上浮:
唐立是不是知道他已經知道?
肯定知道的吧!
畢竟,朗金是親眼見過唐立與帕瓦近距離接觸,又無事發生的。這基本上可以算是對唐立、對帕瓦的最不利的證據,由此完全可以聯想出他們兩人之間有「不可告人」的聯繫。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唐立會讓他看到?
為什麼,帕瓦要主動和他聯繫,還說出那個關鍵的暗號?
難道不怕他舉報?
好吧,以朗金現在的身份、自家的「問題」,哪怕是去舉報,把唐立帕瓦都坑死,也沒有任何好處可言,更大概率還是填坑、甩鍋的用途。還不如大家同心協力,賭一把柯偉副總監的模糊「許諾」,這也是職場人士唯一的、幾無選擇餘地的路途。
唐立強行將他們綁上船,大概就是這般意圖。
可只要把他「綁上船」,像王培烈那傢伙一樣,便足夠了,何必事先再多此一舉呢?
為什麼要故意「透底」,冒這種不必要的風險?
他在唐立導演的劇目中,究竟扮演怎樣的角色?
朗金心神恍惚,同步給大區中心的信息,也就很難再四平八穩,照顧周全。
對面果然沒有接受唐立的「建議」,但似乎又部分認可其判斷,給出了更新的、卻仍然保守的要求:「與潛水艇內人員保持聯繫,要求被劫持人員出聲應答,加大落海人員搜救力度」
「就是禮送出境的意思。」唐立給出精準評價,「簡單模式。」
「簡單也挺好嘛。」王培烈現在就是千好萬好。
「一頭輕,難免一頭重。」
「哈?」
「我是說,生活不是遊戲,沒法選擇難度的。」
朗金莫名打個了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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