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七一行人,好像舊時專程觀日出的遊客,在半昏半醒中,悶頭登山。
凌晨時分,蒼墨與深藍仍然是山間主色調,可一旦登上天脊公路故道,便能見到,晨間霞光如一條火線,在厚重雲層與天空的邊界處燃燒。以至於填充雲海的山脈,就好像隨手劃出的波浪線,變得格外抽象。
但凡是在比較有高度或規模的山上,能碰到雲海景觀,且又不影響日出,都算是一種小幸運。
尤其是在這海拔1700米的天脊之上,行走在格外削薄狹窄的路段時,雲氣自兩翼鋪開,腳下的公路故道,真的就像是架設在雲海間、直通神庭的天梯,半隱半現,一眼看不到盡頭。
如此絕景,當下一行人中,有心情欣賞的還是少數。
龍七就覺得,身邊野蠻生長的各色植被,倒更有具象實感――只是讓龍七生出感觸的,並非它們蓬勃的生命力,而是中間多處火焰焚燒的痕跡,以及時不時出現的扭曲變形的猙獰鳥獸殘屍。
「怪不得昨晚上沒有畸變種下山,原來都死在這兒了。」
趙汐即便是全副武裝,該嘟囔也要嘟囔。說話間,他還從旁邊快兩米高的灌木之間,拎起了半截鳥腿。然而出乎意料,後面竟然牽拉出好大一坨半炭化的異形結構。
「噦!」
趙汐半誇張半真實地做出反應。
只因為這團「異形」,實在是挑戰人類正常審美,貌似就是將一堆切碎的筋骨血
肉,還有其他什麼材料,用火焰燒化了,再硬生生團揉在一起。
嗯,就是「揉」――概略來看,就像一個剛醒發的麵團,被哪個頑童草草揉捏出鬼才知道的大概形狀,然後就失去興趣,丟在這裏。
幫助半截鳥腿牽拉出「異形」的,就是一根似斷非斷的肉筋,在趙汐手上,甚至還有抽搐。
這種抽搐感一直蔓延到「異形」結構主體――微涼的山風下,這團血肉拼湊的異物,感覺還在微幅膨脹、收縮,存在一種詭異的呼吸節律。
趙汐實在受不了,將其丟回灌木叢中,扭頭問老藥:「這是你們這兒的特產?」
老藥飛快搖頭。
「感覺有點兒眼熟。」弗里斯這麼說。
龍七勉強振作精神,努力排除掉一夜未眠且兼職「重啟鍵」和「牌搭子」的負面效果,去看這團拼湊的血肉造物,但除了收穫生物本能的噁心感之外,腦子裏還是亂轟轟的全無所得。
相比之下,同樣一夜未眠的兩位超凡種,就要給力太多了。
山君給出一個答案:「高原荒野上有這一出,不過還有後續步驟。」
「呵呵,沒變一個金桐或者宮啟出來。」墨拉給予補充,此外也舉了個例子,「從哈城逃出來的尼克,差不多就是這個德性。」
「呃,BOSS的手筆?」
龍七立刻聯想到,一個多小時前覆蓋三尖峰的幽藍電火
「所以這究竟是啥能力?」
「據說這是一種『磁化』力
量。」墨拉心情貌似還可以,竟然肯回答如此秘辛,「好像也是藉助外物發力,不是自身的能力。具體的可以問你們BOSS,也可以問李維。」
「那還是算了。」
龍七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有了差不多的答案,他才不會深究這種恐怖醜陋玩意兒的來龍去脈。
他又抬頭,看向遠處山脊那已經停轉的風葉,估計着距離:「我只想知道,BOSS是不是真在那下面等着。」
「我只想知道,昨天晚上屠格在不在這裏。」
山君視線停留在公路故道一處相對明顯的痕跡上。有點基本常識的人就能看出來這是車轍,但常識絕對不會解釋,已經完全被旺盛植被以及更加危險的畸變菌群根須所覆蓋的山脊故道上,什麼樣的車輛可以一路碾過去。
龍七自然而然想起來前天下午,他在飛梭上看到的、幾乎要與他迎面對撞的飛騰的越野車。
當然,也包括車裏的那一位超凡種:
紅心3,屠格。
超凡種本來就已經是超乎想像之輩,但這個屠格,能夠讓山君,也許也包括墨拉,乃至於羅南都鄭重以對肯定是有更加獨特之處。
所以龍七發了句感慨:「只要他現在不在就好了。」
「嗯,不在。」墨拉給出了相當肯定的回答,而且買一送一,「洛元也讓他趕跑了。」
龍七當即展顏:「那就是說現在這個山峰上很安全?」
「你們羅神難道不比那兩位更危
險?」
「BOSS還是很好說話的」
趙汐不願意放棄拍馬屁的機會,可是昨起來還非常順嘴的言語,如今乍一出口就覺得氣虛力弱。
實在是不久之前發生的「集體夢魘」事件,着實太有衝擊力。而且趙汐還非常有科學驗證精神,專門找已經先期回返的隊友,做了問詢。
然後得知,三十來人的前深藍集群,從昨晚到今天凌晨期間,竟然有二十人以上,陷入了「無盡對戰」的牌局夢魘之中。
當然,有這麼高的比例,很可能是因為這兩日他們本就與羅南高度關聯,也大都收看相關直播,遭受的刺激更加直接。
但再想想自家的角色牌,在牌局裏面花樣翻新的死法,有些想法終究還是在變化的。
還好,墨拉並沒有揪着這個話題不放,她的視線更多還是投向天脊兩側的雲層,尤其是北部,面向主峰的區域。
那裏是U型山脈的框架主體,此時中央谷地完全被灰白的雲層覆蓋,即便是天際的晨曦,也暫時沒能在上面染落顏色又或者已經染落了,卻有新的大量灰白氣體翻湧上來,將其混攪稀釋。
跟隨墨拉看的時間長了,很多人心裏面也在犯嘀咕。
「中間這塊兒,好像還在泄露啊。」
趙汐說的是接到羅南指示出發前,最後一場牌局。
當時已經是幽藍電火覆蓋三尖頂大半個小時以後,受到異象的影響,當然也包括「集體夢魘」消
息的衝擊,牌局的參與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大家都打得稀爛。只是承載牌局的「基礎環境」本身,還在按照既定的邏輯,每次重啟,都會刷新所涉及區域的即時情況。
於是,當時每個人都看到了,三尖頂這邊,除了漫捲的幽藍電火,還有濃郁的灰白光氣,從U型山脈包攏的谷地中,噴涌而出,偏偏又找不到確鑿的「噴口」。
很快,這場牌局就在羅南更新的指令後中止,一行人「奉命」到天脊風力發電機下會合。固定在桌面上的「基礎環境」是帶不走的,可當時三尖頂上幽藍與灰白互染,電火與光氣交織的場景,仍然刻印在每個人心頭。
畢竟,當下這世道,「灰」色可怎麼不討喜。
「不是那啥『灰質』污染吧?」
趙汐終於忍不住問出口,難得他能忍這麼久。
也無怪乎趙汐會聯想到這個,畢竟他好好地在淮城執行任務,莫名其妙出現這裏,不正是在羅南領導下,處理「灰質」污染麼?
墨拉笑了笑,扭頭問山君:「你不是某人的作業員嗎?提供一點專業意見唄。」
山君沒搭理她,反過頭來問趙汐:「前天剛學了怎麼打顯影劑,今天就忘了?」
「啊?啊!」
趙汐也是昨晚上睡的少,一時間糊塗了,經山君一提醒,很快記起來:
「構知之眼!」
前天,地洞工程營地那邊,在深藍集群出發前,羅南專門傳授給他們一種叫「構知之眼
」的獨特構形。使他們能夠將「格式化空間」的領域規則,遠距離投射,遍及物質層面、精神海洋乃至淵區,給包括「灰質」在內的「異物」噴上「顯影劑」,使無形之存在,轉化為有形之具象。
這種剛學到的新本事,趙汐本不該忘的。
只是一路行來,深藍集群的種種操作,實在太過被動,中間還和「血意環堡壘」實現深層耦合,以至於趙汐完全把自己當成工具人,只當自家是相關構形的可移動載體。
可他真的遺忘了嗎?
當然沒有。
事實上,從昨晚到凌晨那一場場的牌局中,趙汐就不止一次見到過,他的那張角色牌當然也包括弗里斯、劉峰明以及其他深藍集群的戰友,他們各自的角色牌,在這混亂、危險又高端的戰局中,或單人、或合力,拿出了構形之眼乃至於血意環堡壘的種種應用技巧,實現了「察打一體」的高級效果。
當時趙汐可說是目眩神迷,可他只是在看呀!雖然是很用心的在看,看得頭昏眼花,心煩欲嘔。
可真要將賣一點點心得應用到現實層面,沒有人引導的話
「我靠?」
就在趙汐心裏猶豫的這段時間,另一部分心念自然而然的延續着心底那些記憶,即前天初學習以及被動應用的體驗,驅動着格式之火,在虛空中劃線。
很快,構知之眼最基礎的幾個弧面基礎結構就已呈現,趙汐幾乎是零難度將其拼
接成簡單的立體圓球。
如果按照前天學習的內容,機械進行下去,現在就應該有其他人的同類構形疊加進來,最終形成以格式化空間為載體的複雜集體架構。
可是,此時的趙汐,通過那幾場牌局中觀察所得,心中多了幾十上百次「本人」以及其他戰友在高危戰局中,急就章運使的簡化手段。
所以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他的心念繼續驅動格式之火,僵硬但又準確的完成了一次循環過渡。在不影響上一波構形成果的前提下,開始了第二輪構造。
這次,他以更快的速度完成了基礎構形的拼接,並成功地將其疊加在第一波構形之上。
有些錯位,但沒有關係。
很快就是第三輪。
這次的循環過度已經變得相當絲滑,好像他已經私下裏練習了成百上千回。
「哦哦哦!」
趙汐甚至都有空閒驚叫,示意大家都過來看。也就是在他失態發聲的時段,第三、四、五輪構形塑造、拼接和疊加已經一氣呵成!
一隻看上去比較模糊,但又確鑿無疑的「妖眼」,在搖曳的格式之火中呈現。
熾白火焰中的「妖眼」先是返照趙汐自身,與他本人的氣機互相微調,達成更深度的同步。這才又按照趙汐心念所向,將幽沉視線,投向天脊北面,直視U形山脈中央的山谷雲海。
於是,三五秒鐘後,趙汐在奔涌翻騰的雲海中,捕捉到了那種獨特的、有着奇妙破敗感的煙
嵐霧氣。
它們就混雜在雲海之中,灰沉質地,好像與晨間雲層渾然一體。但在構形之眼的觀照下,「顯影劑」已然發揮作用,心念所指,無論如何都不會與正常雲氣混淆。
「有,確實有!」
趙汐嚷嚷着,興奮得直拍大腿,卻是忘了自己現在全身披掛,差點把自家的外骨骼裝甲給拍散了架。
而且,很快他忽然又有新的收穫:「哎,好像還有其他的什麼東西靠,我看見噴口了!」
嚷嚷到這兒,他猛然一滯,沒了下文。
僅隔了半秒,弗里斯、劉峰明這兩個同樣學習了「構知之眼」、牌局經歷也不在他之下的隊友,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
「地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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