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十一月中旬下了一場雨,天氣變得更加寒冷,讓人懷疑這裏到底是不是南方。
邢應苔在床上寫論文,招財照舊趴在他身上睡覺,間或醒了,便迷迷糊糊地朝邢應苔撒嬌。
邢應苔任由它蹭,也不動,只很安靜地看書。
等招財清醒過來,它就踩在主人的身上,用臉用力蹭邢應苔的脖子。因為太用力,所以幾乎從他身上掉下去。
邢應苔伸手扶住招財的後背,道:「別鬧。」
招財不聽他的,一邊繼續蹭,一邊從口中發出嗲得不得了的叫聲。它把眼睛眯成一條細縫,後腿在空中不可控制地胡亂搔彈,張口諂媚地舔主人的下巴。
邢應苔被它舔的不舒服,又覺得好玩,再沒心思寫論文。他放下書,支起腿,把招財放到腿上,一人一貓面對面的看着對方。
邢應苔仔細看着招財的臉。
當初收養招財時,邢應苔和所有人一樣,都覺得它好醜。怎麼會有這樣丑的貓呢?
黃澄澄的眼睛,眼瞳細得像是一條縫。養到現在,沒有了當初纖細的小身體,身軀反而長且粗壯,後背寬厚,一把摸上去,都是肉。
看上去好像更不像樣,但邢應苔竟然越看越順眼。就算拿其他美得天仙一樣的貓和他換招財,他也不換。
這樣想着,邢應苔不由地摸了摸招財的鬍子,還有耳朵。
他把招財養的很好,招財換牙掉的幾顆牙邢應苔全都撿到然後收了起來。甚至連它跑鬧時掉落的鬍鬚都保留抽屜里。招財的二十幾根鬍子,他全都一一摸過,像是摯愛音樂的人撫摸自己的琴弦,小心而溫柔。
摸完鬍子,邢應苔抬眼看它的眼睛。
招財的眼睛是黃色的,陽光充足時瞳孔細得像是一條縫,天色昏暗就擴得很大。
此刻它的瞳孔幾乎佔據整個眼瞳,顯得格外溫柔。因為看的仔細,他連招財眼旁的毛髮都看得清楚。
這一看之下,邢應苔不由輕『咦』了一聲,他用食指碰碰招財的眼角,突然說:
「你這裏……真像崇善。」
原來招財眼角邊有兩塊很小的純黑色毛,正如人類在皮膚上長出的痣一般,因為這裏的色塊很小,所以邢應苔一直沒有發現。
邢應苔摸着它眼角旁像痣一樣的毛,聽不出情緒地說了句:「招財,你不會是人吧。」
聽得這話,招財渾身一僵,而後猛地放鬆。它尾巴胡亂抽打,從兩腿間自下而上蓋住,遮擋自己的腹部。招財好像有點慌,剛剛明明竭儘可能撒嬌打滾,此刻卻翻了個身,打算離開。
邢應苔從後摟住這胖貓,抱到懷裏,他仔細凝視招財眼角的黑色斑點。
就在招財不知所措地在空中緩慢揮舞四爪時,邢應苔突然親了親招財眼角附近。
招財的爪子停了,它扭過頭,愣愣地看着邢應苔。
「如果你是人的話,」邢應苔又親了一下,說,「一定是個非常溫柔的人。」
邢應苔很愛他的貓,但很少做過於親密的動作,總要招財討好哀嚎,他才肯伸手抱抱它。
捏捏耳朵就算很親密的了,也根本就沒親過什麼地方。
招財『喵』的一聲,反應過來時,尾巴已經搖得要飛起來,最終緊緊勾住邢應苔的手臂。它扭過頭,伸長脖子舔邢應苔的臉,口中發出咆哮。邢應苔一怔,向後避了避,他聽着招財撒嬌的聲音,產生了一種錯覺,好似自己此刻懷裏抱着的是一隻花色的豬。
正在這時,客廳傳來推門的聲音,陳半肖用手指轉着鑰匙圈,十分悠閒地走進寢室門。
他朝靠近門口的邢應苔房間探頭,說:
「喲,你倆說什麼悄悄話呢?」
邢應苔放開招財,沒理他的逗趣,只說:「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
陳半肖一愣,笑嘻嘻地說:「無事獻殷勤,你想做什麼?」
「明天不是你生日嗎?」邢應苔淡淡道,「所以今天提前請客。」
邢應苔說的是陳半肖的陰曆生日。按照陳半肖老家的習俗,不過陽曆生日,只有陰曆回家跟父母團聚。
而陳半肖身份證上寫的是陽曆生日,一般的同事只記得他身份證上的日期,陳半肖也不點明,樂得每年過兩次生日。也就只有邢應苔這種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兄弟才會知道陳半肖的陰曆生日。
陳半肖大為感動,連連點頭:「好好好。大恩無能為報,只求儘早給招財絕育。」
招財聽得耳朵一立,怒視陳半肖。
邢應苔卻『嗯』了一聲。他見陳半肖站在那邊不走,以為他有話要對自己說,然而過了好久他都一聲不吭。所以邢應苔隨便說了句:「招財好聰明。我總覺得它其實是個人。「
陳半肖說:「是挺聰明。好惡分明,不過是很惹人討厭的一隻貓。」
「討厭嗎?」邢應苔說,「我倒覺得,它要是人,一定是個很溫柔的人。」
他竟然是不由自主地把剛剛對招財說的話轉述給了陳半肖。
陳半肖摸摸下巴,問:「怎麼說?」
真要說的話,邢應苔可以舉十幾個例子,可他覺得跟室友夸自己的貓實在是有點傻,尤其是這貓對陳半肖還不太友好的情況下。因此邢應苔只說:「大概是……長相吧。」
陳半肖嗤笑:「長得溫柔就很溫柔嗎?那長得風流一定私生活混亂?」
他本來就因為那事和荀欣吵架,此刻不由得反駁幾句。
誰想邢應苔立刻改口:「嗯,是我說錯了。」
倒不是想起陳半肖和荀欣吵架的原因,邢應苔想起的是另外一個人。
要說相貌溫柔,是誰都比不過邢應苔的小叔了。可不是嗎,他就連名字里,都帶着一個『善』字。長着一張慈眉善目的臉,掩藏着心裏的扭曲陰狠。
邢應苔低下頭,心像是被籠上了一層黑霧。